柳随风的设想，没想到完全失败了。
星期天，柳随风想和梅华在他的屋里两人单独在一块儿，重温麻风监测站时的情形。就与梅华的母亲说好，上午让梅华到他屋里来帮他收拾屋子，下午一起回去吃晚饭。
没想到的是，梅华进屋，柳随风立刻把她抱住，还没开始正式亲吻，就有人敲门了。
来的是柳随风班的学生，名字叫陆金柱。柳随风只得和他坐下来谈话，梅华则慢慢地收拾东西。
“柳老师，”陆金柱说，“你知道，我是农村来的，家里也很困难，希望下学期的助学金能有我。”
柳随风说：“你刚来那个学期就给你了，其他一些同学也很困难。像刘立洪，于红军，戴强……”
“其实他们都不是太困难，刘立洪他爸看山林，于红军两个哥哥都跑县城，戴强他姐夫是县里副局长。我家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我妈身体不好，我家比他们都困难。”
“其实你们比四三班的牛德成都强多了，可是人家从来没提过助学金的事儿。他一天就用一元钱饭钱，可是人家学习非常刻苦，学习成绩没有低于前十名。可是你们呢，老是六七十分左右。”
“我一天也用一元多点儿饭钱。上学第三年了，我穿的一直还是家里带来的，在城里，太土了，因此我刚买了一件上衣和一双新鞋，要不然，都不好和班里同学一起出去了。他们经常出去吃，叫我我也不敢去。”
“你抱怨这个没有用，有人就生在富裕家庭，你就生在困难家庭，是没办法的。你要想的是，富裕家庭有富裕家庭的坏处，困难家庭有困难家庭的好处。他们的坏处是没有上进心，你的好处是能激发你的志气。你考出来多不容易，要踏踏实实珍惜这宝贵的机会，好好学习。牛德成就说，这比在家里锄大地强多了。”
“柳老师，我知道你讲的都对，我也肯定努力学习，争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希望柳老师帮我这一次。”
学生走了。梅华说：“农村孩子，家里是困难，你应该帮助帮助。”
柳随风说：“他家里是穷，我都了解。所以第一学期就给了他助学金。可是你知道他拿了助学金去干什么了吗？下馆子。自己一个人，要了三个肉菜，还弄二两小酒。现在又为了面子买了新衣新鞋，你说还该给他助学金吗。”
“怎么这个样啊？”梅华也感叹道。
“你歇一会儿，过来坐坐。”柳随风拍拍旁边，心想，谁真让你来收拾了。
“别光坐着，你也擦擦地吧。”
“你先过来坐一会儿，然后咱俩一起干。”
梅华刚坐下，又有人敲门。柳随风开门一看，是卢永亮。
卢永亮是今年的毕业生，现分到柳随风手下做毕业论文。柳随风给梅华介绍了卢永亮，也直接向卢永亮介绍梅华是自己的女朋友。
“那我就叫你师母吧。”卢永亮看来很能说。
“你个子不小，”梅华说道，“在班里是个干部吧？”
“师母挺有眼力呀。我是我们班班长，还是校篮球队的。”
“你家是那儿的呀？”
“河北农村的。”
“你们家穷不穷啊？有没有助学金？”
“还行，但是也没什么钱。助学金我不要，很多农村来的，都去争那点钱，给我们农村人掉价。”
梅华向柳随风看了一眼，意思是，农村人也有好样的。
“那你出来上学的钱……”
“我们家借的。向村子里的人借。九月份开学我就带600元来，春节回家，回来后再带600元来。”
“哪有那么多人借钱哪？”
“我们村里的人都借给我家。在我们那几个村子，就我一个人考上大学，还是北京。所以大家都主动借钱给我家。我这次来还到石家庄玩了两天，花了300元。”
梅华听了以后，心里特别扭。又朝柳随风看了一眼：现在年轻人都怎么想的！
卢永亮看梅华没再问，就和柳随风说道：“柳老师，我想请几天假。”
“干什么？”
“去上海去考研究生。”
“北京多好，为什么非要去上海？”
“温碧云已经考上同济大学的研究生，我要考上上海交大的研究生。”
“啊，温碧云考上同济的研究生了，那你当然应该去上海，你们两个还是不错的一对。”
“我们两个已经黄了。”
柳随风和梅华明白了，原来是较劲儿呢。
梅华说：“你们两个谁先提出来的？”
“当然是我。”
柳随风又和梅华瞪大了眼睛吃惊地对望着：要是咱们，都得说对方提出的分手，因为甩了别人，那是不道德的事情。可是现在的年轻人，觉得被别人甩了太掉价，因此都得说自己甩了别人。
柳随风故意跟他说：“你两个都黄了，你还去追她，有什么意思。”
“谁去追她呀。看上我的多着呢，我们班里就有。在石家庄市遇到一个清华的女生，对我可有意思了，一直让我去，我还没去呢。这次回来，在火车上还遇到一个上海复旦的女生，长得比温碧云漂亮多了。我们在火车上唠了一道，她老拿眼睛直勾勾地看我，让我到上海一定去找她。”
“那你到上海去考，有把握吗？”
“我想不会有问题吧。温碧云都考上了，我在我们班是学习尖子，要不能当班长吗，而且我还是校学生会的委员，校篮球队的队员，在学校知名度挺高的。要不是温碧云放风说她想考到哪就考到哪，我也不想非要到上海去。”
“这么说温碧云和你都是你们班里的尖子？”
“她老是暗中和我比，表面上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名次，可是每次考试成绩都在我前后。”
卢永亮也走了。梅华又感叹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怎么想的？”
柳随风说：“听他今天所讲，我也非常吃惊。这种虚荣心，我以前只在小说里见过。不过这个卢永亮学习成绩，社会工作都很不错，他们班毕业设计下来时班主任都在教研室介绍过。”
梅华说：“这可能就是农村人那种上进心，比陆金柱强。但说到底是一种自卑感。”
柳随风说：“其实他和温碧云的事情，我还知道一些。人家温碧云是北京人，知识分子家庭。以前看他高高的个子，学习又好，工作能干，真觉得他不错。但是跟他接触时间长了，他今天表现的那些思想深处的东西慢慢露出来，你想，人家还能看上他吗。是温碧云甩了他，不是他甩了温碧云。”
梅华说，“怎么现在的年轻人就没有好点的呢？”
话音刚落，就有人作了回答。敲门而来的人是：任伟民，柳随风非常热情地请他进来。
柳随风给他介绍了梅华，然后就给梅华讲述任伟民的事迹。
任伟民也是农村来的，家庭情况比陆金柱好点。任伟民的品质非常好，作风也非常踏实。刚来时学习成绩在后面。这两年由于自己的努力，成绩已经跃居十五名以前。
关键是上学期的一门课考试，他来晚了一半时间，结果没及格。这是一门主课，成绩是很重要的。他要是提出合理的迟到原因，完全可以给与补考。
梅华对任伟民说：“你有合理的理由吗？”
柳随风说：“他有。”
“那他为什么不提出？”
“因为已经有人给他提出了。”柳随风接着讲述。
这学期开学不久，有一个人找到学校，要来感谢一个学生。他父亲骑小三轮上街买菜，路上为了躲人，车翻了，菜撒了一地。路上的人没有帮忙的，只有这个同学，上来帮助捡。捡完，他父亲想站起来却起不来了。这位同学把他父亲送到医院，还帮助挂号检查，再帮助找家属，然后赶紧跑了。他父亲后来被确诊是骨折了，现在还在家养着呢。他父亲一定要他找到这个同学，他费了好大劲才找到。
梅华对任伟民说：“那你为什么不说呢？”
任伟民说：“怕人家说迟到了乱找借口。”
柳随风说：“像他这样老实的农村人也越来越少了，城市的就别说了。我看现在可能还有一些，将来可能就没有了。咱们搞教育的，最重要的是德育，可现在的学校，都是分数第一，哪有讲德育的啊？！因此我向系里提出，开个表彰大会。这种事情就要大力宣扬。而且我还想事后向学校提出，创立全国第一个德育教研室。”
梅华说：“那他是来研究补考的事儿？”
柳随风说：“补考已经完了。他是不想开表彰会。”
梅华问任伟民：“为什么不愿意？”
任伟民说：“这点事儿还说什么，可能别人遇见也会做。人家会说你是为了出名，结果好事变成坏事了。”
梅华说：“那你怕人家说吗？”
“那倒不怕。但是谁相信啊？”
梅华说：“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如果你有信心一辈子都能这么做，难道你还怕时间不够吗？”
柳随风说：“说得好。任伟民，你有信心吗？”
“有！”
柳随风又说：“另外，我们做好事，最终也使自己得到心安。任伟民，如果那时你没去做，你一辈子都会有一个阴影：我那时为什么不去做。退一步说，如果一个人真是为了出名而干这种事，只要他能干一辈子，那又有什么不好呢。最有意义的是，如果你不是为了出名而去做好事，时间长了也一定会出名，那，又有什么不好呢。这就是，非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
任伟民说：“我没想过这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