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黄恭,他和吴滨下山后,就回到那个位于半山腰的客栈。吃过饭,黄恭让吴滨去取马匹和行李,说要继续赶路。吴滨却坐着不动,说天都快黑了,路上不知道上哪里找各店去;况且自己昨晚忙到大半夜,今天一大早就起床,所以就想到现在这个客栈休息。
黄恭见吴滨不乐意,也就不勉强。黄恭于是叫来店里的伙计说要间客房,伙计说客房吴滨早就订下了,就是上楼的第二间。
黄恭和吴滨进了客房,吴滨并没有休息,而是说想去外面逛逛。黄恭觉得吴滨这一路变化很大,不像原来一样对黄恭言听计从,甚至有些鬼鬼祟祟。
第二天早上,黄恭和吴滨吃过饭就继续赶路,翻过几座山后,就进入了婺源境内。
山路崎岖,黄恭和吴滨牵着马在山间小路上缓慢前行。一路行人稀少,只偶尔遇见几个挑夫。中午,黄恭感到有些饥饿,吴滨拿出从客栈带来的酱牛肉和馒头,就着水袋里的山泉水,就算解决了午餐。午餐吃过之后,俩人又走了2里地,来到一段左悬崖,右溪涧的狭窄路段,刚转过一个弯道,黄恭突然发现有4个拿着大刀和棍棒的大汉站在路的中间。黄恭回头往身后一看,后面也有4个大汉。
黄恭意识到情况不妙,但黄恭行走江湖多年,这样的场面并非没有见过,于是停下脚步向面前的大汉拱手说道:“兄弟在这里向好汉见礼了。恩兄占的是哪座山?过的是什么关?”
一个长着连鬓胡须,穿着黑色粗布短衫,膀大腰粗,手里拿着一把大刀的大汉凶狠地说:“少废话!我们就在这里,你问我们占的是哪座山?只怕你今天过不了关。”
黄恭听了,知道对方不是洪门兄弟,右手下意识搭在佩剑剑柄上继续说道:“有道是在家不打人,出外无人打。兄弟我今天要路过此地,想和各位好汉交个朋友。”
那个大汉回答说:“交朋友可以,只要留下你的坐骑和行李就行。”
黄恭说:“这么说,几位好汉就是不想给兄弟面子啰。”
“哈哈哈!”那个大汉笑着说,“面子可以给你,但底子你要给我们留下。把你们的东西都放在这里,你们就可以走了。”
黄恭对吴滨说:“上马,我们只能冲过去了。”然后拔出佩剑说:“我要是不呢?”
那个大汉大喊一声:“兄弟们,给我上!”前面的那4个大汉就各举刀棍冲了上来。
黄恭知道自己此时非为杀敌,而是逃跑,于是直接策马向前面的几个大汉冲了过去。冲在前面的2个大汉没想到黄恭直接来这么一招,怕被黄恭的马冲撞,慌忙向路边一闪;那个对话的大汉却并无畏惧,对着黄恭的马头举刀便砍;黄恭急忙勒住马,躲过一刀;大汉接着举刀再砍,黄恭索性侧转马身,直接挥剑对着那个大汉的头上砍去,大汉吓得慌忙收刀躲闪;黄恭居高临下,挥剑对着那个大汉连砍带刺;那个大汉见黄恭剑法娴熟,只能一边招架,一边后退;那大汉后退时被路上的一块石头碰到脚后跟,身子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
黄恭见前面只剩一个拿着棍子的大汉,于是大喊一声说:“吴滨,冲!”说话间用马鞭狠抽了一下马的后身,那马后腿猛地一蹬,腾地向前一跃而去。
黄恭正策马冲撞拦在自己前面的那个拿着棍子的大汉,却听身后的吴滨大叫了一声,“唉哟!”黄恭下意识回头一看,这一分神,黄恭只觉得自己的马腿被狠狠的挨了一棍,那马猛的向前窜了一步,就栽倒在路上。黄恭一下子就摔下了马背,接着就滚下了道路右侧的山涧……
黄恭苏醒过来时,已经是晚上戌时,他昏迷了近3个时辰。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不知什么地方的床上,这才想起了之前遭遇强盗的情景。黄恭不知自己伤得怎样,就动了动身子,感觉浑身都痛,再动了动四肢,感觉都还能动,也就稍有心安。
吴滨看见黄恭醒了,上前询问道:“少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晕吗?”
黄恭说:“有些昏昏沉沉的。这是在哪里?你没事吧?”
吴滨说:“我们在张奶奶家。我没事。那些强盗也并不想杀人,他们看见你掉下山涧,还下去把你背到路上来了,后来觉得你有危险,他们还派了3个人一起将你送到了这里,还给你留下了一些药。只是我们的马和银子都没了,那些强盗只给我们留下了衣服,你那些好一点的衣服也都被他们拿走了。”
黄恭说:“是他们帮着一起将我送到这里的?那也算是盗亦有道了。”
“黄公子醒过来啦,还能说话了,那就好!那就好!刚才真是吓死老太婆了。”黄恭看见一个驼着背,走路一摇一摆、一深一浅,60多岁的老太太走进门来,边走边说,一看就是乡间那种古道热肠的善良人。
黄恭说:“我躺在床上,就不能给您老人家行礼了。打扰您老了。”
张奶奶说:“不用客气。谁没有个一灾一难的。你现在要多睡睡,不能多说话,安心在床上躺几天。我也就是过来看看,你醒了,我这就端鸡汤过来。”
吴滨赶紧起身说:“张奶奶,不能烦劳您啊。我也去。”说完和老太太一起去了厨房。
不一会,吴滨端着鸡汤进屋。黄恭这时也饿了,端起碗一连喝了几口鸡汤,但在喝几口,就觉得那鸡汤味道虽然鲜美,却又味道淡淡。黄恭以为是自己味觉有问题。
老太太端了一碗米饭进来,下饭菜就是鸡肉和一小撮什锦菜。不知为什么,黄恭觉得那鸡肉特别难吃,倒是那什锦菜,味道好极了。
吃完饭,老太太就让黄恭睡下,嘱咐吴滨说:“你不要和黄公子说话,今天要让他好好睡觉。”
黄恭在张老太太家一连住了10多天,老太太对黄恭可说是关怀备至,但有一个细节让黄恭百思不得其解。
老太太家平日菜里用很少的盐,鸡鸭鱼肉之类的菜和汤根本就不放盐,相反,老太太家什锦菜之类的酱菜做的特别好,而做酱菜时老太太却特别舍得用盐。
黄恭知道,由于官府以专卖垄断盐业以赋重税,更由于相关官员借专卖的特权私自层层提高盐价,致使食盐售价过高,老百姓不得不尽量少买食盐,把食盐看得很精贵。这也正是虽然官府大力稽查,私盐却仍然能够以大幅低于官价而大行其道的原因。但黄恭还是特别难以理解:虽说山里人的盐特别精贵,黄恭早就知道,但是鸡鸭鱼肉这些食材本就精贵,放些盐味道不是就更鲜美了,菜的价值也更高了;而酱菜和那些青菜萝卜之类的食材本来就价值低贱,老太太为何反而舍得把精贵的盐放到这些价值低贱的食材上呢?
后来,有一天吃晚饭,老太太同样做了一桌在山里人眼里已经是十分丰盛的饭菜,但是黄恭吃了却很难下咽。有鱼有肉还有鸡汤,但也同样都是没有放盐。桌上也有一小盘什锦菜,黄恭只好就着什锦菜下饭喝汤。
黄恭实在忍不住心里的憋闷,于是旁敲侧击说:“张奶奶,您这鸡汤里又忘记放盐了。”
老太太恍然大悟说:“哎呀,是我糊涂了。对对对!应该放些盐呵。”老太太说着就去拿盐,回来接着说,“平日里你们家的菜从来就不缺盐吧?这事就该怪我,是我没有细想到你们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山里人呀,都把盐看得特别精贵,所以大家都不舍得用盐,在家里吃饭,能不用盐就尽量不用,这早就成习惯了。”老太太指着桌上的鱼肉说,“所以这几个菜呀,我平时都不放盐的。”
黄恭说:“是我怪不好意思的。我这些天在您老这里养伤,您这么大年纪还要为我操劳,我心里特别过意不去。我只是不明白,您也不是不舍得放盐,比如这什锦菜,您就放了很多的盐,所以我就特别的不理解。”
老太太说:“也难怪你不明白。我们山里人谁家不要进山砍树,下地种田呢?山里的田地都的零零散散分散在村子四周的山坳里,男人们早上出去干活,往往是傍晚再回家,中午就带饭上山或下田。男人下地干活,都少不了流汗,这就需要补充盐分。外出带的菜热天容易坏,所以干菜多,鲜菜少,酱菜更是少不了。所以家里平时吃饭时菜里放盐少,鸡鸭鱼肉本来就是难得吃上的美味好菜,当然就尽量不放盐了;而往酱菜里多放盐,其实就是把家里精贵的盐多用在干体力活的男人身上,这已经是我们山里人多年形成的习俗了。”
黄恭虽然也从小生活在洲湖这样的大山坳里,但洲湖不缺盐,黄恭家更不缺盐,所以这样的道理,黄恭是第一次听说。
黄恭喝一口鸡汤,然后夹了几根什锦菜,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问道:“张奶奶,我听吴滨说,您儿子在婺源城里的一家酱坊打工,还在县城安了家。我平日总觉得普通人家的酱菜都是自家腌制的,酱菜在这边很好卖吗?”
老太太回答说:“是啊,我儿子在城里的朱记酱坊打工。朱记酱坊据说传了几百年,他们家的老板可是我们婺源有名的大户人家,他们家做的酱菜味道也特别好,价钱很公道,听说有的酱菜还需要用什么秘方才做的了,所以很多人乐意买。”
黄恭说:“做酱菜也能做成大户,难得。”
老太太说:“可别小看了朱记酱坊,人家也算是那什么,哦,书香门第了。他家大儿子10多年前就考中了举人,如今那,在外地做官;小儿子去年也中举了,据说今年很可能可以高中进士。还有他家的三小姐,那可是我们婺源城里有名的大美女呀。朱记酱坊可了不起了。”
黄恭说:“张奶奶,过几天我们就去婺源,我想和您儿子见见面,看您儿子能不能介绍我和吴滨两个人到朱记酱坊去打打工。张奶奶,依您老人家看,人家会要我们两个吗?”
老太太笑着说:“黄公子又拿我这老妈子开玩笑了。除非黄公子是看上朱家的三小姐了。不过呀,依我这老妈子看,黄公子还真的能够配得上朱家的那个三小姐。”
黄恭说:“张奶奶,我问的是我们去朱记酱坊打工够不够资格,不是问我配不配得上朱家三小姐。”
老太太说:“黄公子不是开玩笑啊?那我还真不知道他们还要人不,这得问我儿子。”
吴滨说:“张奶奶,我们家少爷是和您老开玩笑的,他怎么可能在婺源上工呢?”
黄恭说:“吴滨,本少爷这回没钱去南京赶考,还真就留在这婺源上工了。”
吴滨听了,摇了摇头,不以为然。
黄恭说:“张奶奶,我这次遇上强盗,摔下山涧身负重伤,多亏您老人家悉心照护,这才得以顺利康复。这10多天真是辛苦您了。”黄恭对老太太拱手说,“谢谢!我心里真的非常感谢!明天,我们就动身去婺源了,将来有时间,我和吴滨还会回来看望您老人家的。”
老太太说:“黄公子客气了。干嘛这么急着走呢?你的伤还得多调养啊。”
黄恭说:“张奶奶,没事。我从小练武,身子没那么娇贵。”
吴滨不解地问道:“少爷,真就走了?”
黄恭说:“当然呀,明天一大早就走。”
次日一大早,黄恭和吴滨告别张老太太前往婺源。临行前,黄恭叫吴滨给老太太一些银两,吴滨从身上摸摸索索的只拿出了3两碎银。
黄恭见了,不满地说:“就这些呀?”
吴滨说:“少爷,银子不是都被强盗抢走了吗。”
张老太太拿出一个小布袋子,微笑着递给吴滨说:“拿着,这20两银子是那天送你们过来的强盗留给我的,说是留给黄公子疗伤养伤的钱。我估摸着这银子也是他们抢了你们的,所以应该交还给你们。”
黄恭惊讶地问道:“张奶奶,那些强盗还给您留下我养伤的钱了?算他们还有些良心啊。”
老太太说:“我们这其实很多年都没有闹匪灾了,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一闹,偏偏就让黄公子给碰上了。这人哪,能够安安稳稳、平平安安在家里过生活,谁还愿意到山里去做强盗呢?这强盗啊,也有好人家的孩子,还不是被生活给逼出来的。”
黄恭说:“张奶奶,您这银子我们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要的。这10多天我们在您这大鱼大肉吃着,您不都得花钱吗?您无微不至像母亲一样伺候我养伤,我一个被洗劫一空的落难之人,现在都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式感谢您了。”
老太太说:“拿着!我听说黄公子还要去南京赶考,这路上没有盘缠怎么行啊?要不是突然间出了这样的事情,像黄公子你们这样人家的孩子也不会到我们这样的人家来呀。老妈子我信神佛,信缘分,老天既然安排我这个老妈子为黄公子养伤,老妈子我临死前还能做一件善事,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黄恭说:“您老说得太对了,缘分!张奶奶,如果您不嫌弃,黄恭我想认您做干娘。”
老太太说:“黄公子,这可使不得,你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你爹娘不在身边,我也只是个山里的老妈子,不行,这个可不行。”
黄恭说:“张奶奶这么说,那黄恭就有资格做您干儿子了。”黄恭接着就在老太太面前跪下说,“儿子向干娘磕头了!”黄恭说着,就向张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
老太太抹着眼泪,扶起黄恭说:“我老太婆前世积了什么德了,让我忽然就有这么个干儿子了?干娘也没什么送你,那你就收下这银子吧,就算是干娘给你的礼物。”
“干娘,那儿子也就不客气,收下您的礼物了。”黄恭从吴滨手上拿过那3两碎银,递给老太太说,“儿子也没有给干娘准备见面礼,这3两碎银,就权当是儿子给干娘的见面礼,也请干娘收下吧。”
“好!好!那干娘就收下了。”老太太收过黄恭的那3两碎银,拿来一个包裹交给黄恭说,“这是干娘准备让你们带到婺源城里,给你的那个干哥哥东西,你干哥哥名叫张长根,烦劳你们到城里后交给他。”
“干娘放心,东西我一定带到。我到了城里,本来就应该去拜见我干哥哥的。”黄恭说着对老太太施礼说,“儿子这就去婺源城了,回头再来看望您。干娘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