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吴滨就窸窸窣窣起床了。收拾好了东西,吴滨就叫黄恭起床。
黄恭睡得正香,却被吴滨叫醒,看见天色未亮,既恼又恨地说:“你什么人嘛,去次三清山激动成这样。”
吴滨说:“少爷,我可打听好了,进山要趁早,道长每天算卦都是限额的,去晚了人家就恕不接待了。”
“你倒是很能打听的,那你现在给我打听一下,筱贞小姐今天在哪里。”黄恭说着也起了床。
“我打听了,筱贞小姐今天在三清宫等少爷。”
“好,你确实打听了,这么说我们今天要去的地方就是三清宫了。要是她今天不在那里,我饶不了你。”
俩人出了客栈,骑上马就奔三清山而去。
三清山与龙虎山景色迥异。龙虎山地处丘陵地带,丹霞地貌,碧水丹山,清绮明丽;三清山地处怀玉山脉,花岗岩地貌,峰峦叠嶂,山势雄奇。
进得山来,一路峭壁深潭、山险水秀的景色自不必说,只是越往山上走,马匹越加难行。俩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山中的客栈,寄存了马匹行李,这才轻装登上灵龟峰,来到了三清宫。灵龟峰虽不是三清山的主峰,也不是最佳观景处,但这里道观众多,却正是道教的中心。
黄恭和吴滨进了三清宫的宫门,吴滨看见一位道士,就上前询问如何找道长问卦。
道士将吴滨和黄恭带到道观后面的一个小院里,院里坐着站着已经有了10多个人。道士指着院中的一个侧门说:“福主请到那边去问问,拿一个号牌。道兄今天只占九卦,福主如果没有拿到号牌,那就只能到别处去问了。”
黄恭和吴滨走进那个侧门,黄恭向屋里的一个道士要了一个木制的号牌,拿到手里一看号码,正好是九号,最后的一块。
吴滨见了,惊喜地说道:“巧了,晚到一步就白来了。”
吴滨正说话间,两个看上去才15岁左右的少年也一前一后走进了屋里。走在前面的少年听见吴滨说话,失声叫道:“啊?最后一块了?”慌忙向道士询问说,“大师啊,是不是还有号牌呀?”
道士随手指了指黄恭,回答道:“福主真是不巧,最后的一块号牌刚刚被那位公子拿走了。”
“啊?真是倒霉啊。我们昨天从婺源赶了100多里路到玉山,今天半夜里就动身上山,还是没有赶上。”少年转身对后面的那个少年吐了吐舌头,继续说道,“小,公子啊,怎么办哪。”
“走吧,我们就当是来看风景的。”那位公子虽是一脸失望的神色,口气倒显得满不在乎。
黄恭看出这两位是一主一仆,后面的那位被称作公子的是主人。黄恭不由得仔细打量那位公子,他衣着光鲜,戴一顶暗红色帽子,长得眉清目秀,五官端正,虽然文弱的身体显得有些女人味,但举止稳重显现出男人的老练。
“每天才占九卦,为什么不是十九卦,二十九卦?这得让多少人失望而归呀?”两位少年走出屋子后,那个公子的仆从还在院子里抱怨。那位公子虽不吭声,却也显得非常失落。
黄恭并不为得到最后一块号牌感到幸运,看见那位公子十分失望的样子,上前搭话说:“敝人姓黄,请问公子贵姓。”
“免贵,小生姓朱。”
“朱公子是特意赶来问卦的吗?昨天从婺源来?”
“是啊。昨天从婺源赶到玉山的,可是天不从人愿,就晚来了一步。”
“我不打听朱公子想问什么卦,如果公子真的很在意这块号牌,我愿意转送给公子。”黄恭原本就不想占卦,见朱公子实在很在意,想到自己也只是早了一步抢到了最后的这块号牌,所以有意让给朱公子。
“真的吗?我当然非常在意了。”朱公子喜出望外,显得非常兴奋,但马上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很是难为情地说,“不过,黄公子想必也和我一样,是一大早启程来到这里的,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这块号牌,我怎么好意思让你转让呢?如果黄公子因为见我太在意这块号牌而想转给我,我应该给予适当的补偿,我给你纹银20两。”
黄恭听了,左手随意托住朱公子的右手,右手将号牌放到朱公子的右手掌心,大方地说:“佛道本就只度信者。你诚意专程而来,而我只是路过偶求,所以这块号牌应该属于朱公子。补偿就不必了。今日我们一前一后在这仙山相遇,我这号牌就算是结个善缘了。”
朱公子高兴地说:“那就谢谢黄公子了。对了,敢问黄公子名字,何方人士?”
黄恭说:“小生名恭,恭敬的恭;字徽柔,徽州的徽,柔和的柔。建昌府新城县人。”
朱公子说:“徽柔兄,在下名婉茹,婉,对了就是安徽简称的那个皖,儒学的儒。徽州府婺源人。”
黄恭拱手说:“皖儒兄,那就预祝今日仙道能示好运,他日金榜题名!后会有期。”
朱公子也拱手说:“后会有期。”
黄恭和吴滨走出三清宫,站在大门口环视周边的风景,只见四周层峦叠嶂,三清山气势确实雄奇。但黄恭心里仍然想着刚才的事情,毕竟是到了三清宫拿到号牌了,却转手送了别人,心里难免也是有些遗憾。黄恭因此也无心欣赏风景,就叫上吴滨一起下山了。
俩人默默走了一段路,吴滨忍不住责怪说:“少爷就是怜香惜玉,自己好不容易拿到的号牌,转手就送了美女,莫非还真的是想结什么缘吗。”
黄恭惊讶地问道:“你说什么?我怜香惜玉?我想结缘?那个朱公子是女人?瞎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吴滨说:“少爷和那位小姐交谈甚欢啊,你就真的没有看出来她是女人?不好意思承认吧?”
黄恭说:“我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你凭什么说人家朱公子是女人?”
吴滨说:“凭什么,凭我的感觉和观察。走在朱公子前面的那个后生进门刚说第一句话,我就听出是女人的声音,后来她吐舌头,先是叫朱公子小什么,没说出来,改叫公子了,我就怀疑她原本是想叫朱公子小姐的,她的那副神态,活脱脱是个丫鬟的样子;再说那个朱公子吧,其它的我不说,就说你告诉她你的名和字了,她说了她的字吗?她说她的名字怎么写时,也是有点结结巴巴的,有点临时瞎编的嫌疑;她的名字叫皖儒,我怎么听也感觉像是一个女人的名字。一个男人像女人,倒也说得过去;两个男人都像女人,难道还不反常?”
黄恭说:“行了,你这么说他们还真有点像是女人了,那就算他们是女人吧。反正只是萍水相逢,以后不可能再见面了,男人女人都一样。”
吴滨笑着说:“嘿嘿!那朱公子长得确实秀气,如果朱公子真是女人,那就是个大美女,少爷今天怜香惜玉,那筱贞小姐可就不能答应哦。”
黄恭说:“就你舌头长,你以后再敢说这事,看我不踢死你。”
黄恭下了山,但随后在他身前和身后发生的事情,他做梦都想不到。
再说那位朱公子,他眼看着黄恭落落大方地走出院子,心里忽生一种莫名的惆怅。
“小姐,我看这个黄公子倒是一个大帅哥唉,还那什么?风流倜傥!”原来这个朱公子果真如吴滨所说,是一位小姐。
婉茹小姐说:“秋红,你看上他了?”婉茹小姐身边的少年正是这位名叫秋红的丫鬟。
秋红委屈地说:“我看上他,他能看上我吗?我可不做梦。我看上他,那也只能是为我家小姐看上的。”
婉茹说:“你又不正经了,我捏碎你这破嘴。”
两个人又谈论起胡公子,原来那个胡公子家也是婺源的大户人家,最近胡公子家对婉茹提亲了,婉茹父母也中意,可是这个胡公子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人看上去也粗俗不堪,所以婉茹极不情愿。家里又逼得紧,婉茹不知道怎么办,因此特意来三清宫求仙问卦。婉茹和秋红正谈论着,忽然就听见屋里叫九号,两个人赶紧走进门去。
婉茹进门就看见一位须发全白的道长端坐在道房的中央,那道长看见一身男装的婉茹进门,先是用一种异样的眼光将婉茹的全身扫描了一遍,然后将目光盯住婉茹的眼睛,又看了看婉茹身后的秋红,随后对婉茹作了个揖。
婉茹慌忙作揖回礼。道长半闭着眼睛说道:“福主诚心问道,那就先在堂前焚香祷告,然后再到贫道面前的蒲垫上坐下吧。”
婉茹依言而行,随即恭敬地坐到蒲垫上,满脸是虔诚的表情。
道长拿起拂尘在婉茹的面前晃了一圈,然后说道:“欲问神卦,先除杂念;欲求神谕,先付真心。福主男貌女相,务请实情相告;所问前程婚姻?还请明言明示。”
婉茹说:“小女子实为女扮男装;所问只为婚姻。”
道长问道:“婚姻还是婚事?问卦还是兼算八字?”
婉茹说:“问婚事也问婚姻;问卦也算八字,小女子八字是……”
道长眯起眼睛,双手用手指掐算,然后口中念念有词,拿起身旁的竹卦往地上一扔。婉茹看见那两个竹卦一个平面朝上,一个平面朝地。一阴一阳为圣卦,婉茹的表情轻松了一些。
道长说:“卦象已明。卦辞,福主是要贫道讲说还是写下呢?”
婉茹说:“小女子怕记不清楚,烦劳道长为我写下。”
道长起身走到神案前,取笔写道:
天道生一变万千,
真情只在两人间;
让酒一杯实为礼,
金玉良缘一手牵。
道长写完,将写下卦辞的那张墨迹未干的纸用双手捧给婉茹说:“这卦辞福主拿回去自己琢磨,贫道不能解释。贫道再送福主四句话,请福主牢记:今日不遇,则遇当年;不在天边,只在眼前。”道长说完,就坐回到自己的蒲垫上,闭起眼睛说,“福主好自为之。”
婉茹知道卦已算完了,就起身对道长作了个揖,转身走了出去。
秋红跟在婉茹后面问道:“小姐,那卦辞说了什么?”
婉茹责怪说:“你又叫小姐了?路上不准谈卦辞,我们赶紧回客栈吧。回去再说。”
俩人回到客栈,吃过晚饭,憋了大半天的秋红终于忍不住说:“小姐,我一路都在想啊,那道长的意思是说,小姐的亲事就应在那个胡公子的身上呢。你想啊,‘今日不遇,则遇当年’,胡公子今天没有来,这就是不遇;当年,也就是说以前,你们以前是见过面的,这不正合‘今日不遇,则遇当年’的意思吗?尤其你现在正在和胡公子谈婚论嫁,不正好应了后面那句什么‘不在天边,只在眼前’吗?道长的意思就是说,小姐的郎君就是眼前的这一位,那就是胡公子了。”
婉如说:“我以前遇到过的男人何止过百近千?今日不是一个也没有来这里,难道只是胡公子一个人?‘不在天边,只在眼前’,我眼前难道就只有胡公子一个人?所以你这种推论就叫按图索骥,只怕卦根本就不是你这种解法。”
“那小姐是怎么解的呢?”
“我问的是婚姻和婚事,‘今日不遇’可以理解为我和胡公子不合,这次没有成亲;‘则遇当年’,这句中的‘则’字是那么的意思,当年可以理解为今年,这两句也就是说,这次不能成亲,那么今年我仍然可能找到意中之人;‘不在天边,只在眼前’这句是说,我的意中之人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或者是我碰到后自己很在意的人。”
“小姐就是不愿意和胡公子成亲嘛,所以才这么解释。这道长也真是的,说话模棱两可,也不说清楚些,简直就是让我们猜谜语。”
“算卦不就是这样的。你说我不愿意和胡公子成亲才这样解释,可是这张卦辞才是正解,这卦辞和胡公子就更是风马牛不相及了。”
“是啊。这卦辞是怎么说的?”
“卦辞上说:天道生一变万千,真情只在两人间;让酒一杯实为礼,金玉良缘一手牵。”
“哎呀,小姐,这卦辞我一听就头都晕了,什么一二万千的,都是数字,什么意思啊?我只记住了最后一句,金玉良缘一手牵。小姐呀,你以前跟谁牵过手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今天那个黄公子牵了你的手。难道说的是那个黄公子?哈哈哈!”秋红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滑稽,禁不住哈哈大笑。
“那个黄公子?他和我牵手了?哦,想起来了,那是他给我号牌呀。好你个秋红,你居然敢笑话我。”
“小姐,我只是觉得那个卦辞好笑,想到刚才黄公子牵你手的情景,所以和小姐开了个玩笑。怎么可能会是黄公子呢?他是属于那种远在天边的人,跟那句‘不在天边’就对不上啊。”
“你说到那个黄公子,我细细对照,他反倒比胡公子更吻合卦辞。”
“怎么可能呢?你和黄公子见面总共不到半个时辰,他反而比胡公子更符合卦辞,那这卦辞也就太离谱了!小姐呀,我们还不如不来,真是越问越糊涂了。”
“是啊,我也是越想越糊涂。”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子,秋红忽然又问道:“小姐,不过今天那个黄公子倒是仪表堂堂、落落大方,人也长得齐齐整整、健壮英俊,特别是大方,有气魄。你看啊,我家小姐大方吧?一出手就是20两!那可是普通人家一年的用度呀;再看人家黄公子呢?更大方,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说,补偿就不必了!所以这黄公子还真是气度非凡,小姐不会真的喜欢上他吧?”
“你又来打趣我了。我说不喜欢吧,你也不相信;我说喜欢吧,我也不傻。难道本小姐还会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害起相思病吗?”
“哎,小姐,你刚才说黄公子更符合卦辞,你解释给我听听。”
“解释啥呀?有意思吗?”
“反正也是在这里发呆,不如开开玩笑。”
“好吧,你一起来解释,我们就套用黄公子和胡公子试试。那卦辞第一句是‘天道生一变万千’,这句来自道家祖师爷老子《道德经》里‘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句,你没有读书不懂,我就直接说,这句的意思是说原来的事情要变,而且变化很大。如果是这样,那么胡公子就彻底否决了,黄公子反而非常符合。第二句是‘真情只在两人间’,这句的意思是说,我未来的夫君应该是我自己喜欢的人,如果拿胡公子和黄公子比较,我当然更喜欢黄公子,这一句胡公子又不符合。第三句是‘让酒一杯实为礼’,什么叫让酒一杯呢?这句就是玄语,我很难理解了,但如果硬要套在这两个人身上,那黄公子今天让了一个九号的号牌给我,那号牌是木头做的,难道这是暗示卦上说的那个人就是礼让给我九号木牌的人?这句只是勉强可以解释;最后一句‘金玉良缘一手牵’或许也是玄语,黄暗示黄金,朱暗示珠宝,也可以理解为玉,黄朱之合符合‘金玉良缘’之说,至于‘一手牵’,那就合了你刚才的那种解释,那个黄公子和我牵过手。”
“哎呀,我的小姐唉,这么说,你的那个人还真就是这个黄公子了!你再用后面的那四句解释一下,看看合不合。”
“后面四句也勉强符合。你听着,看看合不合理:前两句是‘今日不遇,则遇当年’,套在黄公子身上可以这么理解,‘今天虽然相遇了却又没有遇上,最后是分手了;虽然今天分手,但今年以内还可以相见’。后面两句是‘不在天边,只在眼前’,现在黄公子当然不符合,但是如果我今年因什么机会真的还可以遇到黄公子,那黄公子也符合‘不在天边,只在眼前’的条件。还有就是第一句的第一个词说的是时间为今天,今天符合‘不在天边,只在眼前’这个条件的人那就只有黄公子了。”
“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你有病啊?”
“如果你相信今天这个卦辞,那你将来的老公就必定是这个黄公子了。”
“是这个黄公子又怎样?难道我今生就算完了?你知道黄公子是什么人?他就一定不如那个胡公子吗?”
“就是因为我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呀。他家在500里外建昌府的什么县啊?他和小姐八竿子打不到一块,你们还怎么成亲?”
“我们也就是这么说说,如果我相信卦辞,那就只能等,等‘则遇当年’的那个人。听天由命啰。”
“黄公子是不可能和小姐‘则遇当年’了。小姐,你可千万不能相信这个卦辞啊,不然你就会害上那些戏文里的小姐和公子害上的那种相思病,那小姐可就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