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刀是有名字的,叫做无名,
叫这样的名字,也可以说是没有名字。
每次有人问他,刀客,你的刀叫什么名字。
他就会冷漠的回答,叫做无名。
别人就会问,为什么没有名字。
他:。。。。。。
刀剑又不是阿猫阿狗,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名字才好?
阿猫阿狗又为什么一定要有名字?
杨慎用手抚摸刀身,上面传来冰凉的触感,他问自己,这世上的一切,都是没有温度的吗。
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
就像他的父亲给摇铃绑了一个猪蹄十字扣扔在院子里的时候,他也想问为什么,于是他问了,他说,为什么。
杨敢连说,杀了她。
今天的杨家别院很热闹,比以往二十年杨慎孤独成长岁月里来的人的总和还要多。
是杨家的学徒,打手,是杨敢连在江湖上收的徒弟。
足有四五十人,满满当当的塞在院子里,把杨慎围成了一个圈儿。
他突然觉得心悸,胸闷,还有一阵阵的恶心。
他说,父亲,为什么。
杨敢连道,叫你杀,你便杀了。
“好。”杨慎手起,刀却始终落不下。
杨敢连冷哼,拂袖道,怎么了。
杨慎道,我想要一个答案。
“今日若不是我撞见这女子为你引舞,恐怕你十年修行,就要毁为一旦。”
杨慎道,铃儿只是想让我知道,外面的,外面世界是什么样子。
杨敢连狂笑,“笑话,你若练成无双的刀法,天下四海,寰宇内外,何处不是任你遨游。”
王大亨一壶接一壶的饮酒,边饮边道,后来怎么样了,你别老卡着关键的地方不说啊。
杨家庄的花雕酒入口绵柔,落口甘甜,饮后余香,回味悠长,这样的酒饮,对喝惯了西北烈的王大亨来说就像是喝可乐,他喝的虽多,已有半缸,但并无醉意。
杨敢连道,他再一次手起刀落,隔断了绳子,牵起了那丫鬟的手,离我而去了。
王大亨打酒嗝,长长的一声,然后道,挺好么这不是,婚姻自由,恋爱自由。
杨敢连道,那时候的我远远不像现在这样豁达,我怎么舍得放他走,可是他和我说,对不起,他说他要离开这里,带着一个小丫鬟离开。
王大亨道,甭管是毛头小子还是江湖名侠,只要落到爱情里,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是杨慎第一次打群架,他一人一刀,还拖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姑娘。
杨家的刀阵不是吃素的,他好像浑身都被扒了层皮,才勉强杀出一条血路,他的父亲,杨敢连,面色铁青,在这条血路的另一端看着他。
他没有回头,他的父亲也没有回头。
他迈着沉重的,迟缓的脚步向院子外走去,伴随这摇铃手上的铃铛响个不停。
王大亨道,还比么。
杨敢连道,往事说尽,那就讨教讨教。
王大亨的刀很快,很稳,像是路边的小风车被一阵大风吹的飞快的转起来。
杨敢连拖着他的刀,用起来大开大合,已经慢的像是在画国画,但迎接王大亨的招式,仍然绰绰有余
他问王大亨,你的刀为什么会乱。
王大亨侧身一刀,迎头一刀,转身一刀,三刀飞快,“乱刀就是吾的特点,其势如风,风无定式,吾无定招。”
杨敢连道,我杨家刀法,至纯至精,从问世以来,从未有人在我手下走过四合。
“一合。”王大亨腾的跳起,肚皮的横肉变成天空中翻滚的海洋。
他已经走过一合。
杨敢连的眼睛里出现神采,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年轻人。
所以一合之后,王大亨明显感觉到老头子的刀,分量变重了。
力道虽然加了,但却只有刀背过招,留锋松持,弯送徐结,转须带圆,折须带方,可就算是刀背,如果拍在王大亨身上,也难保他不会被拍成一坨芝士酱。
所谓单刀看手,双刀看走,王大亨向一个飞快的土行孙,围着杨敢连寻找机会,但老爷子一双干枯发黄的手,却似乎蕴含着很大的能量,一刀一刀,沉稳,沉重,带着劲风,带着凉爽的空气。
王大亨双刀一转折钗股,顺着杨敢连的刀背划过,连人带刀划出老远,口中默念,“二合。”
杨敢连道,我想你的刀法,一定也有高人传授。
王大亨道,吾想你的刀法,也一定师出有贵名。
杨敢连道,我年轻的时候,还有一位兄弟,现在江湖人称“矮头陀”,我和他二十岁初登太行山的时候,他还叫做“飞扬公子”,他天性放纵,为人狂傲,见了谁都仰头,趾高气昂,非常自我,我和他一起遇到一位老人,我这兄弟太过莽撞,又不知趣,冲撞了那老人,人家只是抬手随便一点,一道白光闪出,似乎丰神流动,直接落在他的天枢穴上,当时就给他打弯了腰,一辈子再也不能直起身子,见谁都要鞠躬,我心下不忍,和老人较量,一招落败。
王大亨道,这倒是陈年往事,也是奇闻异事。
杨敢连道,我虽落败,但年轻时的莽撞到刀法,却得到了老人的喜爱,我允许我服侍左右,学习刀法。
王大亨到,太行多仙人,倘若结发抚顶,岂不是可得长生?
“哈哈哈哈哈哈。”杨敢连终于笑了一阵,摆刀拜会,道,阁下又是师从何来。
“我啊。”王大亨把刀一栽,插入土里一截儿,自己倚在刀把上,“吾跟扬州醉仙楼一个厨子学的,那厨子非但在扬州,在整个江南烧菜都是一绝,吾不好嫖娼,但好吃饭,倒霉催的那厨子偏偏在妓院里做厨子,吾只好偷偷潜入,吊着房梁,偷师学艺。
杨敢连道,是什么样的刀法,什么样的技艺。
王大亨抽出另一只小片刀,在空中有模有样的比划几下,道,啊。一切丁,二花纹,三斜片,四切块,五象眼,六剁茸,七做球,八切粒,诸如此类。
杨敢连道,如何融会贯通。
王大亨道,其实非常简单,江湖之上,世间之中,人和那些鸡鸭鱼肉,瓜果梨桃本质上是一样的,他用刀切菜,我用刀切人。
杨敢连道,我学刀法,不外乎扫劈拨削,掠奈斩突。
王大亨道,老爷子,这世上没有唯一的标准答案,我们手底下见真章儿吧。
他话罢,一缕刀光跟了过去,口中念念有词,“愿快大亨心,将断杨家楼。绝无报小怨,夜半刺情仇。”
杨敢连老当益壮起来,迎刀而上,掷地有声,“没押上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