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怕父亲继续找自己谈心,沈君诺便从家里出来了。
骑着单车漫无目的游荡,竟不知不觉来到母亲的制衣厂,也许人在没有目的、方向的时候总会在潜意识里想去到最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人身边吧。
刚到厂门口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烈日下指挥工人打包成品出库装车。
赵家宁背对厂门,没看到沈君诺靠近。
到了跟前,沈君诺看到母亲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完了。沈君诺喊了一声妈,赵家宁回过头有点意外。
而沈君诺看到了一个和平时印象中不大一样的形象,母亲的刘海已经被汗水黏在了额头上,睫毛上还挂着许浮尘,黑色的裤子上也沾了一些灰。
沈君诺感觉眼睛有些酸涩,赶紧深吸了一口气。
“大热的天怎么跑这儿来了?看你一头大汗的。”赵家宁说着,用带着劳保手套的手背蹭了蹭额头上的汗水。
“妈,你忙不过怎么不喊我来啊”想着在家里永远都保持着整洁的母亲,现下又看到她在烈日下辛苦工作的样子,但回家从来不说这些,沈君诺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
“今天临时装车的师傅没找够,我出来搭个手。咦,今儿你这懒小子怎么转性了?”赵家宁笑着道。
“我来帮您干吧。”
“别,你不知道货号,把货装乱了就麻烦了,找我有事么?先去办公室等着吧,开着空调呢。要是没事就回去看着你妹妹练琴吧。哦,对了,下午果果也要过来,我下午早点回家。”
踟躇了一会沈君诺说道“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蹬了几米的沈君诺又忽然回过头问道“妈,中午回家吃饭吧?”
在得到妈妈回去吃午饭的回复后,沈君诺觉得终于能做点什么了。
沈君诺从制衣厂出来以后一路骑行到了菜市场。
路上脑海里一直浮现母亲刚才的模样,想起前世一句流传甚广的话: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沈君诺突然觉的自己这两天很混蛋,重生一次还是让家人如此担心自己,习惯了父母无条件的支持与关怀,但自己直至此时都不懂得如何去爱他们。
要振作起来了,就算是不为自己,为了守护父亲的恬淡性子、母亲的要强、守护妹妹无忧的成长不被以后的变故打断,不让他们再去经历那些彷徨,这是作为家中长子的责任,也是男人的担当。
至于宁可,现在找不到,或许以后就能遇到了呢?可能她在世界某个角落等着自己呢。沈君诺如是想到。
人生于世间,本就是一场孤独的旅行。
人前一杯酒各自饮完,人后一片海独自上岸。
但唯有家是你的船锚,是的的坐标,记得家才能知道自己从何来,要向何去。
记得家才能让你在这滚滚红尘中不迷失方向,倦累之时,知道身体与灵魂该归于何处。
暂时解开了心结的沈君诺拎了一大袋菜回到家,主动走进厨房,沈育民好奇地跟了进去。当听到儿子说要做午饭的时候,沈育民一脸的不可思议。
因为沈君诺以前跟厨房绝缘,更别说煮饭烧菜了,为了稍显的合理些,切菜的时候沈君诺还故意表现的不太纯熟。
看到儿子重新有了精气神的沈育民,把切菜的活计抢了过去,在沈君诺旁边上下翻飞地秀着刀功。有了人打下手,自然速度更快,不到十二点沈君诺已经整治出四菜一汤,看起来颇为诱人。
沈育民很是有些震惊,问起是什么时候学的,沈君诺只说是在网上看的菜谱视频,也算是为自己去网吧找了条理由,沈育民在一旁‘啧,啧’地称赞网络神奇。
沈君诺前世时大学二年级就搬出校外住了,从那时就开始做饭,一直到在京市工作都隔三差五做一顿。长短也有十几年的烧菜经验了,所以在家弄几个家常菜也算手到擒来。
十二点多几分的时候,赵家宁回到了家。
沈伊诺乖巧的接过妈妈的包,然后把妈妈拉到餐桌边坐下“妈妈,妈妈,这些菜都是哥哥做的,我也帮忙洗菜了呢。”
赵家宁半信半疑,因为她知道儿子基本上是个厨房白丁,就以为是丈夫做的故意让孩子们这样说给她听,不过也没有拆穿。
看到儿子满脸期待看着自己,就夹了一筷子尝尝,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于是配合道“不错啊儿子,第一次就做的这么好吃。”说完还偷偷向丈夫撇了一下嘴,表达的意思是我什么都知道。这次少有的沈育民没能明白妻子的意思,一头雾水。
一家人说笑着吃完了午饭,沈君诺抢着去刷碗筷。看到儿子忙碌的身影,赵家宁皱了几天的眉头终于舒展了。
虽然不知道儿子遇到什么事了,但是只要自己懂的调整,所有的经历都是儿子成长的一部分,既然不愿说也就不问了。
养孩子就是一个看着孩子渐行渐远的过程,纵然会有不舍,但孩子大了以后,父母在孩子生命中的参与程度会越来越低,赵家宁对此自是有明悟的。
想到此处,赵家宁心中不禁也生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放下心中纠结的沈君诺中午终于美美的睡了一觉。
睁开眼就已经下午三点了,躺在床上想了想还要进行下去的计划,就起床洗了把脸,骑上单车出门了。
熟门熟路的跑到学校家属楼,把仍在睡觉的刘炎喊起来,两人又结伴去猛哥家,结果扑了个空,猛哥奶奶告诉他们:王猛中午吃完饭没午休就出去了。
两个人跑去经常去的网吧也没找到人,最后终于在一家台球厅找到了猛哥。
十九岁的王猛170CM露头的身高,浑身敦实,肩膀宽厚,胳膊比沈君诺的胳膊粗了一大圈,皮肤被晒的黑黑的,拿了根台球杆站在哪儿,像是一头伺机而动的黑豹子,周身充满了力量感。
看到了两人走到近前,打了个招呼,就伏下身打球了,这时一直站在猛哥旁边的一个娇小女孩也对两人笑了笑,沈君诺看到这个清秀的女孩愣了一下,马上想起这是谁了。
女孩叫毛珂,身边熟悉的人都喊她毛毛,是猛哥的女朋友,以后也是沈君诺高中时的学姐。
毛珂能跟猛哥在一起曾跌碎了一地眼镜,毛珂是个乖乖女,学习也不错,而猛哥十五岁辍学,早早做了社会青年,两人的相识是俗套的英雄救美桥段,不过现在的毛珂对猛哥倒是倾心的很。
不过记忆中,毛珂上大学后两个人的感情最后也是无疾而终了,当时仍在高中的沈君诺曾陪着猛哥狠狠醉了一回。
猛哥打完一局,把球杆递给沈君诺让后者玩两局,沈君诺下意识地接了球杆,也从记忆中被唤醒。想到了自己找猛哥的目的,把球杆又递给刘炎,拉着猛哥走到一旁说起了自己要找猛哥帮忙的事。
听到并不是什么刺激的事,只是让帮忙搬搬东西,猛哥兴趣缺缺,不过还是一口答应下来,约好晚上七点半集合就又去打球了。
刘炎本来想留下来和猛哥打台球。
但因为初步确定的演唱地点是小城一处广场,夏夜人来人往,比较嘈杂,沈君诺还要去借一套音箱和收音的话筒,所以刘炎又被沈君诺拽走去拉设备了。
两人回到学校,找到了平时管理设备的老师,说明了来意,又央求刘炎的爸爸打了个招呼,管理设备的这位老师对刘炎、沈君诺这两个学校子弟自然认识,又有刘爸爸的请求,也乐得落个人情,于是把这些平时放在学校蒙尘的设备借给他们了。
忙完这些,两人临分别的时候,刘炎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昨天谨思给我打电话,问我知道不知道你有一个姓宁的女生朋友,我是真不认识,就实话实说不知道了。”
沈君诺神情微微一滞,像是自己刻意隐藏的某些东西被人挖出来了,摇了摇头道“没事,我记错了一些事,以后有空再说。”
回到家,已经五点钟了。看到院子里有辆红色的单车,知道陈谨思已经到了。
进了客厅,陈谨思果然在客厅坐着,沈伊诺一边弹着琴一边侧头跟她说着些什么。看到沈君诺进了门,陈谨思站了起来,弯着眉眼喊了一声“君诺哥。”
沈君诺笑着回应了以后就坐在一旁看陈谨思指导妹妹。
陈谨思当年开始学琴也只是因为其母不想让她到处乱跑,消磨时间来的,但是出人意料陈谨思在钢琴一道上颇有天赋,在去年的暑假已经过了十级考,这也让陈谨思的妈妈越发重视她的钢琴学习,以至于每个寒暑假都要让陈谨思回来跟随赵家宁学习。
倒是沈君诺从上初中就死活不愿再参加考级了,让赵家宁没少生气,后来时间久了在沈育民的劝说下,夫妻俩也就听之任之了,所以现在沈君诺就是妹妹的反面教材。
看着妹妹望着陈谨思时候的崇拜眼神,沈君诺略有些吃味,便想着以后还是要将琴练起来,要不然在沈伊诺这小丫头面前越发没有威望了。
恰好此时,沈伊诺感觉有些累了,活动着手腕起身走到了一旁。
沈君诺不由自主坐在钢琴前,指尖抚到琴键,微凉的熟悉触感,想着恍若隔世的前世与今生,就试着把《好久不见》钢琴的独奏弹了出来。
虽然双手还略有些生涩,但想起过往种种也慢慢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中,蒙太奇画面般的场景在沈君诺脑海中交替呈现,美好的幸福、伤感的遗憾、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成年后的迷惑与困顿。
所有的经历如今想起也谈不上难过,只是不知道曾经那么重要的人此生还能否得见,是好久不见还是无缘再见?但,不管怎样终归是再回不去了。
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沈君诺仍不能自拔,呆呆坐在琴前。
直到被沈伊诺拉住胳膊问道“哥哥,我怎么没听过这首啊?叫什么名字。”边说着边摇晃着沈君诺的胳膊来表达自己的急切。
惊醒过来的沈君诺却不知如何作答,因为他刚才甚至都忘了《好久不见》这首歌此时还未面世,甚至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出现。
有些心虚的望向陈谨思,看到对方也是一脸狐疑,忙说道“这是听学校音乐老师弹过一次,我不知道名字。”
还好陈谨思没有再继续追问是学校那个老师,只是说道“君诺哥又开始练琴了么?没有退步哟。这谱是不是一首歌改编的?”
陈谨思练琴七、八年,听的出来这首琴曲完成度还是蛮高的,自然觉得不会是某一个籍籍无名的人新创,唯一能解释的就是用某首自己还没听过的新歌改编的。
沈君诺大汗,心说这丫头厉害,连是歌曲改编的都能听出来。
为了岔开话题忙道“呵呵,可能吧。对了,果果我还有个事想请你帮忙。”然后细说了晚上去广场演唱的计划,当然没说是为了买彩票,只说是想趁暑假体验一下生活顺便挣点零花钱。
陈谨思听了倒觉得新奇有趣,便满口应下。
陈谨思想了一会,又问道“那君诺哥准备唱些什么歌啊?”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沈君诺又懵了,这几天浑浑噩噩,都没怎么去听过现今流行的歌曲,所以现在他也不知道能唱什么歌。
“额,那个老师还教了我几首新歌,我们唱新歌吧。”沈君诺用手摸了摸发烫的脸,故作镇定地说到。
“有机会真想见见这位老师啊”陈谨思好奇地说。
看到自己又把话题绕回来了,沈君诺不知如何作答。
陈谨思看到沈君诺不可言的样子,懂事的没在老师的这个话题继续深入,主动岔开“那君诺哥把谱子给我吧,我抓紧练练。”
沈君诺如蒙大赦,赶快找来纸笔,认真写起来。
看到沈君诺现场记录起来,沈伊诺好奇的把小脑袋凑在哥哥身边看了起来,陈谨思也走上前去。看到沈君诺速度极快的写着简谱,就问道“君诺哥不去找那个老师拿原稿么?不怕记错么?”
沈君诺从小跟母亲好歹也练过多年钢琴,脑子里烂熟的旋律抄下来几首自然不是问题。就一边写着一边说着没有问题。
刚刚把简谱写好。赵家宁就从制衣厂里回到了家。
听到开门声,沈君诺赶快把琴谱递给陈谨思,然后小声说“果果,这几首谱子先别告诉我妈。”虽然陈谨思不明就里,但是仍然听话地点点头。
但沈伊诺却在旁边“嘿嘿”一笑,充满了威胁的意味,听着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沈君诺两手恨恨地捏着妹妹的脸蛋急忙说“你也别告诉妈妈,我明天带你买娃娃。”
沈伊诺本来已经做出喊‘妈妈’口型的嘴巴迅速的闭上了,一双眼睛故作可怜地向上望着沈君诺赶忙点头。
沈君诺非常清楚:拿老师这个理由搪塞这两个丫头可以,但对妈妈是行不通的,妈妈肯定会怀疑的,就算是不怀疑,也会打听是哪位老师能让儿子——不跟正儿八经京师大音乐科班毕业的母亲学琴而去跟他(她)学习。
赵家宁进门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气氛,不过两个是自己的孩子,另外一个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就没多想。
陈谨思看到赵家宁回来就亲热的喊了一句‘姨’后挽住了赵家宁的手。
小城里像这种关系也都是喊‘阿姨’的,但当年没有沈伊诺之前,赵家宁心心念念想要个女儿,陈谨思出生以后就喜欢的抱着不撒手,陈谨思的母亲看得出赵家宁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女儿,于是陈谨思小时候,每次两家人见面,陈妈妈也玩笑着这样教陈谨思喊,说这样听起来亲一点。
长大以后,陈谨思对赵家宁这个因一句逗趣而起的称呼就这样保留了下来。
赵家宁先抱了抱陈谨思,然后揉了揉女孩儿的脸蛋,便问起陈谨思爷奶、父母的身体状况,然后让陈谨思弹了几首考级的曲目。
陈谨虽然十级都考完了,但是考级只是要求能完成曲目,距离表演的水平还是有差距的,考级完以后还要演奏者不断成熟技术和融入感情才能继续进步。
听完陈谨思的演奏,赵家宁很是欣慰的想:这孩子倒是有天赋,以后说不定能有所成就。赵家宁看着陈谨思的眼神满是期望。
沈君诺看着妈妈的表情,怕又拿自己做反面教材说事,趁妈妈还没想起自己来赶忙说“你们先练着,我去买菜给你们做晚饭哈。”说完急匆匆出门了。
等赵家宁反应过来,看到儿子已经没影了就骂道“这小子,不知道上进。”
旁边的陈谨思张嘴想替沈君诺辩解,但想到沈君诺刚才的交待,就没说话。
检查完陈谨思的功课,赵家宁就让女儿来弹。
细心的陈谨思就趁机进了沈伊诺的卧室,因怕被赵家宁认出笔迹,便把沈君诺交给她的谱子又重新誊写了一遍。
等赵家宁再让她练习的时候,陈谨思就练起这首曲子,赵家宁问起,陈谨思只说是音乐老师给的谱子让练,赵家宁以为是余州的老师给的,也不疑有他。
六点来钟,沈君诺买菜回来,悄悄钻进了厨房,不时伸头看看客厅三人。忙碌着做饭的沈君诺听着客厅不时传来的琴声,不由地觉得:这样的画面好久不见,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