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荆步云在这个世界已经到了三十岁。
这离他的父母去世也过了十年,这十年间的每一天,他都在“混吃等死”,他希望有一天醒来时看到的是电灯,电视,手机,穿白色护士服的漂亮小护士,而不是“农业时代”的眼前的一切。
这十年间,也有不少好心的邻里给荆步云说亲,但他认为总有一天是要回现代世界的,在古代留下老婆孩子这算什么事,但这种理由又不能直接说,只好说“等立业了,再成家”,但邻里都只是说:“这荆家孩子太可怜了,家里穷得老婆也娶不起!”
“咳,还不是怪他命太硬,把他爹妈克死了。”
“好像也是,老荆夫妻俩可都不像短命的人呐,可偏偏只活了这么个岁数,你看我们沙河村的,没有这么年轻就去了的。”
“刘婆子,你表妹家不是有个姑娘二十还没嫁人么,别人都嫌年纪大了,不如嫁他。好说小荆家里不是还有一个药园子么,多少能来点钱。”
“嘘……那药园子小荆的大伯父早就想收回去了,小荆自己都不一定保不住,还有你们的份,想多了……”
这让门后的荆步云听到了,也是一脸尼克·杨的表情。“这些大妈说别人闲话也不找个隐蔽一点的地方,就在别人家门前说,真是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啊!谁说封建社会就没有言论自由呢。”
说罢,转身回去屋制药去了。
荆步云制的药,他也不知道叫什么,是依照父亲留下的一本手记制的。那本手记记录了二十多个无名药方,分别注明了所用药材、制作方法和功效,其中这个药方制作最是简单,所用药材也是常见的一些,而且对荆步云来说也是最有用的。
因为乡村田野间,蚊虫最多,偶尔还有个蜈蚣、蝎子之类的毒虫,而荆步云两世为人都特别怕虫子。这个药的功效便是可解虫毒,小到蚊子咬的痒包,大到毒虫咬伤,甚至夜间取出一点放在通风处,蚊子都会被驱走。在荆步云看来,这简直就是蚊香、驱蚊水、风油精生的亲儿子。荆步云常常感叹,这么好的药居然没有名字。看着它有点像鸡屎,闻起来也像鸡屎,便给它起名叫“金鸡膏”。
荆步云也想过,这么好的药要不要制一些拿出去卖?但一想到每天都要制药,还要走街窜巷去吆喝,想想还是放弃了。毕竟自己又不缺钱。
邻里们说大伯父想收回自己的药园子,荆步云也是知道的,因为就在几天前,大堂哥荆步蟾就来找过他,提出五十两银子租他家的药园子五年。他的药园子最好的一年赚了差不多十两银子,五十两银子他要不吃不喝好几年才能存下来。(这时还用着唐朝颁布的《货殖令》。通行钱以铜制,称为“通宝钱”,十枚重一两。一两白银,可以换一千枚通宝钱,一枚通宝钱可以换一百枚铁钱,而一个素菜包子卖五个铁钱,肉包子卖十个铁钱。)
虽然好处很大,但荆步云并没有答应。
因为分家的时候,他亲眼见到大伯父他们是如何巧取豪夺他爹应得的家产。就连最后一个药园子,他们本也没想要放过,是家族中几个长辈说项,才给他爹留了下来。
他们丑恶的嘴脸,被当时表面上六岁,实际上三十二岁的荆步云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回绝他,算报仇了。
但荆步蟾并不死心,今天一大早又特地过来。他家与荆步云家住不远,同是在沙河村中,荆家的其他人不是住在县城,便是在州府。
虽然是同族,又是近邻,荆步云对他却是没什么好感,毕竟他爹是荆峻。
看见他又上门,全程冷脸相迎……
荆步蟾见讨了个没趣,心里不是滋味,但凭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精神,还是四下找话:“云弟,你屋中药香四溢,是在做什么药么?”
荆步云也不抬头,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荆步蟾连忙道:“哎呀,乡亲们都说你做的那个金鸡膏,驱蚊止痒最是有效了,现在夜间蚊虫太多了,咬得广嗣、雨柔无法安睡,那大包小包的看得人心疼。我一直想买些,可就是不好与你说起,只因你这药也不做买卖,我也不好意思上门白拿……”
荆步云一听,他这是为两个小侄儿求药,当即道:“不要紧,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你等下回去时,捎带上两盒。”
荆步蟾眼神藏着几丝狡黠:“啊……行……那就算你这个做叔叔的送给广嗣的生辰礼了。”
“广嗣的生辰?”荆步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啊!今天是六月初六,是广嗣六岁的生日。我记得云弟你也是六月初六的生辰,刚好大广嗣两轮。”
听他这么说,荆步云这才发觉,自己来这个世界已经三十年了。这三十年时间,他每一天都在渴求可以回去,但这个世界是越过越真实,越活越融入。现在自己看天色辨别时间已经非常纯熟。
荆步蟾道:“云弟,你今晚要是无事便来家中吃酒,与广嗣一同过生辰,我记得你小时候也是喜欢吃长寿面的,我还藏有一坛好酒,我们好喝上几杯。小叔与婶婶都已不在,你切不要见外,一家人还是常常走动为好。”
荆步云一下子没想到拒绝的由头,只说要是得空会去。得到答复,荆步蟾拿了药,满意地离去。
送走荆步蟾后,荆步云去了药园子。
荆步云的药园子并不大,只是位置好点,比较靠近白沙河。河水是山间泉水汇聚成,种养药材得天独厚,也使荆步云占了老天的便宜。
他家的药园子一直由佃户张老头一家料理,从他父亲时就是如此。荆步云虽然走不上读书做官的道路,可也不会去做农民。因为他怕虫,任何虫子他都怕,而田间就是虫多。
药园子的收成他拿六成,给张老头一家四成,这比别人给的要多得多。荆步云没有那么多的封建剥削思想,他只觉得别人出力了,家里人还多,多给一点算扶贫。
张老头一看到荆步云,便着急地问:“小荆,听人说你把园子卖给你大伯父荆峻了?”
荆步云一脸懵:“哪传出来的?我什么时候要卖给他了?”
“哎,外面都传开了,说你大伯父开价五十两,你都同意了,过两天你们就要去过契了。”
荆步云心里暗骂:“我去年买了个表!那婆婆妈妈怎么什么都传,跟五毛党似的。”
荆步云是没想到在这边居然也能遇到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可以像苍蝇一样可恶可厌的人。
张老头拉着荆步云道:“小荆,这园子是你,原本你想怎么处置,我老张不应该多嘴。但老张是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是个好人,便倚老卖老多说几句,你不要嫌我烦。”
“张大叔,你说,我听着呢。”
“咱们县十有七八的人都吃得药园子这碗饭,而我们的药材畅销天下,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家的药铺都用到我们产出的药材,甚至朝廷也来收购。我们的药材向来是以常平价出售,遇到行市紧俏时,也不会涨多少。因为药材涨了,药就会涨,要吃的人吃不起,那原本治病救人的药,就变成害人的毒药了。”
张老头的话让荆步云心中很是震撼,想到当初在现代世界时,要不是有医保,他的手术估计也没钱做。
张老头继续道:“你们荆家占了县里一半的药园子,而荆家的那些人又以你大伯父荆峻马首是瞻。荆峻大老爷一直是想将药材涨价的,他嫌朝廷以常平价采买药材不赚钱。我听说他现在正四处收购别人手中的小药园子,怕是将这心思打定了。到时他把所有的药材囤积居奇,那行情就乱了。行情乱了,世道也就乱了!”
荆步云听着是这个道理,应允张老头不会卖园子,才让他安下心来。
不过,他觉得张老头倒是有些大惊小怪了。就因为荆峻,才让自己失去了一次成为“富二代”的机会,自己怎么会把园子卖给荆峻呢。
以前,荆步云的爷爷也是做药园子起家,通过数十年的努力把家业做得很大。爷爷去世后,儿子几人便分了家,因为荆步云父亲荆坷是庶子的原因,他只分得一个药园子和少量钱财。甚至还被迫搬出县城荆府,住到了药园子的沙河村。
这一切都让荆步云看在眼里,气在心里。没去荆峻家门口拉屎就算好的了,怎么会把药园子卖给他!
荆步云在药园子待了一天,傍晚才回家,看见空空的灶台才想起今天没有做饭。平时自己懒得做饭,便是去小酒肆吃点,好在药园子的收入,让他不及大富大贵,却也下得起馆子,而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可回到现代的,也不想着存钱。
突然想起,荆步蟾那还有一桌酒席等自己去吃。“不吃白不吃,要吃他个一万桌才够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