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步蟾在成亲之后,就搬出县城荆府,住在老家沙河村。但并没有和荆峻的关系疏离,反而成了他在老家的眼手。荆步云向来讨厌荆峻,他儿子也就顺带一起讨厌了。荆峻住得远,可荆步蟾住的近,在他家门前拉屎就方便许多了。
至于说,荆步蟾成亲后为何不住在县城的荆府,荆步云也并不清楚。在他看来,无非两个原因,要么是新媳妇不想和公婆住在一起,要么荆步蟾是荆峻派到沙河村的眼线,甚至两个原因都有也是可能的。
荆步蟾来到沙河村之后,荆步云一直与他们保持着距离,一来是因为旧有嫌隙,不想和他们走得太近,二来是怕他们耍什么阴谋诡计,防不胜防。毕竟小荆可是左邻右舍公认的“老实人”,“老实人”可干不赢“卧底”。
可一经数年,荆步云并没有发现这个卧底堂哥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荆步蟾在沙河村没有药园子,只得干一些贩卖药材的生意。买进卖出赚点差价,规规矩矩地赚小钱,荆步云也有几次与他做生意,也还厚道。但荆步云觉得是狐狸总是要露出尾巴的,只要判定身份,仔细观察,玩到最后“内奸”的身份总是会暴露出来。
从母亲去世前三年……
到母亲去世后三年……
再到雨柔三岁……
再到广嗣三岁……
现在广嗣都六岁了……
荆步云心中懵了:“这比无间道时间都长了,难道就为了给荆峻带个话?犯得着么?”
荆步云满心的疑问,去到他家才发现,荆步蟾正在门口来回踱步。远远地看见荆步云,就笑脸迎过去:“云弟,怎么现在才来?哥哥还想着你下午便过来,我们喝酒前先喝会茶……都是好茶,是哥哥的朋友从武夷山捎来的。”
荆步蟾满脸欢喜,拉着荆步云往屋里去,却没有拉动,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道:“云弟,我们是兄弟,上一辈的恩怨是上一辈的事情,我们的兄弟情义是我们的事情。可不能混咯,你要是……你要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哥哥先给你赔不是……”
荆步云道:“我没有不痛快。我只是……只是觉得两手空空,不好意思而已。”
“哪有什么事!到大哥家来,哪还讲这些虚礼,你只当作是自己家,我们才高兴。前几天你嫂子提到小叔和婶婶走了多年,云弟志在四方,尚未婚娶,怕你生辰之宴无家常冷清了些,便叫你过来,我们兄弟痛饮一顿,再听你嫂子介绍未婚女子,你若有中意的,我便请人上门说媒,了确叔叔婶婶这一桩心事。”
荆步蟾将荆步云领入正堂,桌上已经摆放好酒菜,很是丰盛。
两人入座,荆步蟾先给荆步云斟了一杯:“好久没有来哥哥家里坐了吧,广嗣和雨柔很想念你这个叔叔,常常问我什么时候可能和叔叔一起玩?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一直在推脱两个孩子。”
荆步云心中一凛,想到:“不管大伯父之前做的有如何不对,终究是他们上一代的恩怨,堂哥当时也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哪做什么坏事呢?广嗣和雨柔还都是小孩,平时也是很喜欢我的,我这样斤斤计较,反而没有一点气度。”
便问:“两个小家伙呢?”
“白日里疯闹了一天,你来之前发困,你嫂子带去睡了。去睡了也好,免得在这边打闹干扰我们喝酒。”荆步蟾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来,云弟,哥哥敬你一杯,祝你生辰平安喜乐。”
荆步云端起一饮而尽,发现不是白酒,而是发甜的米酒。“难怪古人说什么千杯不倒,这种酒当然喝不倒!”
两人吃喝起来,荆步蟾劝吃敬酒很是殷勤。“自分家之后这些年,我们做兄弟的很少走动,你应该常常过来,我们兄弟多多说话。我贩药的生意多在外跑动,天下大事看得那是真真切切,有我给你透露行情消息,买卖绝不会亏。”
荆步云饿了,大口地吃菜,对于荆步蟾说的话只是敷衍点点头。
荆步蟾则绘声绘色给他讲着天下大势……
“云弟,这些年你少在外面行走,这天下的行势可不像我们沙河村这样太平。自打唐末王仙芝黄巢这两个贼人犯上作乱,历时十年,把天下搅乱,老百姓可没过过一天的太平日子!黄巢军纷战中原数十州,杀人如麻,之后数十年之间战火频起。”
“自从梁王造了大唐皇帝的反,这天下就没有一天消停过,不是姓李的打姓朱的,就是姓石的打姓李的,如今虽然姓刘的做皇帝,可谁又保证这个天下他能坐多久呢?谁又能保证将来不打仗呢!”
“大哥,那个鸡帮我移一下。”荆步云端起个青菜盘子。
“好……别光顾吃,喝酒喝酒……”
两人又喝了一杯,荆步蟾接着说:“打仗最要紧的便是行军物资了,物资里药材又是最重要的。士兵最容易伤病,一个没弄好就会暴发疫情,死伤一片。我们州县盛产药材,别看现在卖得很便宜,打起仗可是能发大财的。”
“朝廷每年都会高于常平价收购园子的药材,也足够生活了。”
“弟弟!我的好弟弟,如今世道这么乱,只够生活真的行么?你还没娶妻生子呢,这是多大的一笔开销,你知道么!正是因为朝廷采收,药商手里都没有药材,想提高药价都不行。南唐那边正在打仗,药价炒得多高,你知道么!”
“南唐?”荆步云听到关键词,一下跳了起来,吓得荆步蟾不知所措。“是不是李后主的南唐?”
“李后主?南唐的皇帝叫李璟,不叫什么李后主。”
荆步云心中默念:“李璟?李后主好像叫李玉啊,难道是他爸爸?”
“朝代是怎么分布来着?夏商与西周,东周分两段,春秋和战国,一统秦两汉,三分魏蜀吴,二晋前后沿,南北朝并立,隋唐五代传,宋……靠,这是五代!”
“五代的历史是什么来着?靠,上学时老师说不考,没教。”
荆步蟾见他面色惶惶,连忙安抚:“也不用太过惊慌,南唐打仗,打不到我们这边来。我说的意思是咱们得未雨绸缪。你看如今药材如此紧凑,正是上天赐给药农的好日子,他们辛辛苦苦种出的好药,全都让太医署的人一股脑收了,堆在仓库里生虫。不行!这是暴殄天物!你知道南边的药材卖到什么价了吗?”
荆步蟾伸三个手指手,抖给荆步云看:“三倍啊!还是有价无市。现在这正是奇货可居的时候。”
“可是太医署是要来采收的,难道我们不卖给他们?”
“太医署一直是用常平价收我们药材,好年景是这个价,坏年景也是这个价,我们虽然没有饿死,却也没有挣到什么钱。现在机会正好,南边缺药,我们的药材运过去,多少钱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太医署那,就说欠收了,出一部分,再塞点钱材,问题不大。”
“可是南唐是敌国。运送药材,即是走私,也是通敌,是杀头大罪。”
荆步蟾一拍大腿:“弟弟,成功细中取,富贵险中求。做生意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如今世道这么不好,往手里多存钱总是没有错的,否则一旦兵荒马乱,我们一大家子人哪里保得住。再说南唐的人就不是人了么,他们也要看病吃药,我们这是在做善事,积功德!”
“这便是大伯父想买我的药园子的原因?”
“不是买,是租。这门生意你要是有兴趣,便一起来做,都是自家人,肥水当然是先流到自家田里,你要是觉得风险大,怕担罪不起,可以拿钱去做别的营生,一年五十两的租金,比你药园子多赚几倍吧。”
“一年五十两?不是说五年五十两么?”
荆步蟾眼神一转,笑道:“五年五十两,那是父亲当作你不知情下定的价,横竖你不知道,不担风险也就低一些,现在哥哥告诉你实情,将原委于你说清楚,价就定得高一些。就算里长将来询问你,你也当作不知道,没有亏的。”
荆步云思量片刻。正在这时,进来一位妇人送上热酒,她容颜美貌,身材婀娜,荆步云认得这人是荆步蟾的妻子刘雅儿。
刘雅儿虽然是荆步云的嫂子,却是比他还要小几岁,平时接触不多,只知道是荆步蟾从外面娶回来的。
对她,荆步云的评价是:“长得好看的妖艳贱货。”
荆步蟾娶刘雅儿进门时,荆步云母亲还未离世,婚宴两人也去了,荆步云母亲还特地穿了压箱底的礼服,以示尊重。
但酒席间,大伯母见到荆步云母亲礼服,觉得她的织绣更精致好看,顿时整个脸上写满:老子不爽!
刘雅儿心明眼亮,为了讨好婆婆,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上菜仆人就将菜汤撒在了荆步云母亲的衣服上,看到他们乱作一团还叽讽:“这样的衣服,婶婶怕是也不多吧,我家正好有些多的,婶婶等会可以换一套新的回去。”
这些荆步云全都看在眼里,却也无可奈何。
刘雅儿进来便向荆步云敬酒:“小叔难得来一次,可不要见外,不知道小叔喜欢吃些什么,我只好随意做了些小菜,小叔可不要嫌弃。”
荆步云看了她一眼,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指着一桌子的菜,说:“这菜比我过年吃的都好!有劳嫂子!”
心里却说:“你做的!放您奶奶的屁吧,一桌子肉菜做完得多少油烟,就算你换了衣服,洗了头,可你那手嫩得都可以做手模了,连抹布都没拧过吧,还好意思说自己做饭,怕是连放多少水都不知道吧!原来谷阿莫说的妖艳贱货就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