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苔衣一年窝在家里的时候都没有这十几日这么荒废,即使家门都没出,宋大爷却也已经想好了自己在宁北呼风唤雨当老爷的样子。
那时候天高皇帝远,赵怀瑾还算个屁,嘎嘎,咳,嘎嘎嘎。
但过了这些时日,皇宫也还是要去一趟的。
此次离开宋府,便是借了个去外地省亲的名头。
宋苔衣如今在心里咂吧咂吧突然觉得自己的模样十分猥琐,大概有一年不理朝政,如今这些时日两次进皇宫居然都是偷偷摸摸的,大丈夫可做不得如此猥琐的形状,唉,谁让她身负重担身兼要职呢。
大概过一阵子就会好了,宋苔衣先是在自己离开之前把宋府交代的妥妥贴贴,这样一来,自己也好安心离离开了。
此次出行她带了两个人,本来宋苔衣是只想带小六的,香兰虽然说追随自己多年,武艺也甚是精湛,但她到底是个女孩,宋苔衣在心里便觉得也不好上刀山下火海都带着人家,好像全然忘了自己本来也是个女的,可奈何着面冷心热一根筋的香兰执意要随她去,宋苔衣自己也有意要撮合在自己身边关系日渐暧昧的小六香兰,所以就都带着去了。
没准等这次从宁北回来,便是四个人一起回来了呢,还能带个娃娃,男女之事可真是说不准呢,宋苔衣想着越想越开心,到时候给他们的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好呢?\^O^/嘿嘿,显然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宋苔衣本来打算十分低调的走,但奈何平时人缘太好,厨娘宋大娘偏房丫环小春隔壁刘太太的孙子二房姨奶奶的小女硬是用践行礼把宋府堆的满满当当,这不知道谁家的小闺女拽着宋苔衣都裤脚子就是一顿擤鼻涕,知道的说是她去外地省亲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去送死了呢。
这还是只有府内知道,这偌大的府里养的十几房太太也是只有和她关系相近的才略知一二而已。
宋苔衣看着这一屋子的礼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出征的样子,那时是她刚刚面圣回来,鲜衣怒马少年时,何其风光,便是如何都忍不住要去建功立业,名扬天下的豪情壮志。
那时不同现在,不似如今偷偷摸摸,这一整条长安街的人都来了不说,还有好些来凑热闹的,唯独这幅中的老爷子在宋苔衣走了都不肯来见她一面,当时她可是生了好一顿气呢,这老头子怕不是巴不得自己有去无回,其实内心深处宋苔衣也是隐隐约约想见见他的,可拐弯抹角问了侍卫之后,才听说老爷居然去院子里酿酒都不来见她,顿时脚下生风一挥衣袖头也不回的便走了,当时宋苔衣还隐约觉得自己可能十年八年都见不到这人了。
可宋苔衣的预料一向不准,还不足半月便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与那老头相见了,虽然说一直到现在她都尚且不曾知晓这件事情。
宋苔衣镇守之地山高水远,地处极高让登顶之人有不能呼吸之感,也极为寒冷刺骨凛冽,那里的将士原本都是习惯了的,也不足为奇。
不过这可让她吃尽了苦头,刚来到这里,她便整日便是上吐下泻,小脸如同常年饮酒的瘾君子一般蜡黄无色,高烧不退一蹶不振。
就在她躺在营帐里觉得自己要死了的时候,许久都不进一个人的帐子里突然晃进了一个人影,像是个老人,声音也格外的耳熟,不过如今她病的惨了,听了什么声音都觉得像是耳朵里塞了棉花,进了水,如何都听不真切。
来者捏着她的下巴,使劲惯烈酒,宋苔衣生性洒脱行为活像个市井流氓,但确实实实在在是不喝酒的,而且这酒也不像平时达官贵人喝的那般高雅,是极为劣质廉价后劲极大的酒,一大口白酒下肚,宋苔衣只觉得天晕地转,嗓子里像是一把刀子在来回的划动,火辣辣的疼,忍不住干呕。
更让宋苔衣不敢相信的是,她居然这般窝囊的昏了过去,隐约见那人觉得那双粗糙苍老的手想好像有一道突出的划痕,宋苔衣即使病得昏昏沉沉,思维也不禁跳脱的想这手难道是跟土匪山寇之类的,隐约之间便觉得不能再像了。
之后居然就奇迹般的好了,那人也不见了,不过唯一的不同是,宋苔衣便再也离不开那口便宜劣质的酒了。
如今就有了这个习惯,那味道好像在心中越来越上瘾,让她每每午夜时分心烦意乱的时候便忍不住喝上一大口,喝上一大口,然后再慢慢回味,仔细琢磨十分浓烈的味道。
一切彻底都安排妥当了,宋苔衣摸了摸鱼肠剑,这把剑跟随自己也有些时日了,还是如此的光亮,实在不同于日子久了就变得暗沉的人心。
最后的最后,临行之前宋苔衣还是兜兜转转暗戳戳的走向了宋府主宅所在,基本过去了这么久,看到这座院子宋苔衣还是忍不住心肝颤了颤,她这一年里都是努力让自己不要走进这栋宅子,生怕戳中了自己的心。
守院那人见少主子来了便要进去通报,宋苔衣摆了摆手让他留下了,她示意自己并不进去,只是默默的跪在了院门口,极其郑重又沉静的磕了三个头,注视了一会儿那了无生息好像已经没了人的院子,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路上香兰一言不发,小六好像是打了鸡血,这宫中准备的应是什么都有,宋苔衣便高瞻远瞩的什么都没有带,香兰一向简洁,也是孑然一身。
反观小六简直是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后还背了个铁锅,一路上从包袱里拿橘子拿橙子拿石榴甚至还拿了一捧煮胡豆,忙不失的向香兰那处送去,瞧瞧这橙子皮都是剥好的,再看看她这少主子,什么都没捞着。
呵,果真是见色忘友。
但又让宋苔衣乐了的是,香兰是一个好眼色都没给那家伙,看来虽然说这几年来小六看人家是哪哪都好,但香兰着实还对他没有什么意思。
到了皇宫,宋苔衣被请了进去,他们俩倒是留下了,看着面色不好的香兰,她毫不怀疑若不是自己让她等在这里,伸手阻拦香兰的皇宫侍卫早被劈成了两半,香兰自从一年前便是恨惨了这皇宫之人。
宋苔衣想到马上就要再见赵怀瑾便觉得胃疼,但好在时这一趟,她竟是没有看到那孙子,走入偏殿便直接被掌事嬷嬷领了去。
这嬷嬷是个会眼色的人知道关系重大牵连许多,即使面前这人来路不明奇奇怪怪,只要是宋苔衣不出声,她便也不问。
恭敬地捧出了宫女衣服,交代诸多事宜后便退在一旁候着,这衣服倒也是好衣服,即便是宫女的,摸着也是价格不菲,让银子日渐捉襟见肘的宋苔衣眼红不已。
她一贯是穿遍了男子衣服和粗麻布衫,对着层层叠叠的薄纱长裙甚是苦恼,但也不习惯让别人伺候着,研究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是穿好了。
宋苔衣自己不觉着,到让见惯了宫中美人的嬷嬷小小的惊艳了一把。
上首素白软沙水光长袖,低垂鬓发斜插单色水晶金簪,只做微微点缀便如画龙点睛画中美人,下首水红色罗衫长裙逶迤,衣摆隐隐透出金线祥云熠熠闪光,这当年盛宠不败的贵妃娘娘与其相比都要叹一句平分秋色,仅普通上等侍女的裙子便穿的清贵无比,到底是哪里的姑娘,简直是个天上的仙子。
老嬷嬷这些话也只敢在心里说说,面上是丝毫不敢露。
而天上的仙子对照着黄铜镜子却是愣了半晌,她不禁紧握了握藏在袖中的灰色玉石,在心底暗暗的骂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也许是前些年太过没有文化,她自从学了这几句诗,便时不常要引用一下。
这居然就是普通宫女穿的裙子,大概就每一条都要有三两银子,是自己府中十日的花销。
“姑娘,姑娘?”一旁的老嬷嬷说话了,这才把愣神愣到姥姥家的宋苔衣神魂唤了过来,这老嬷嬷不知道自己是谁,不可能叫将军,更不能叫什么娘娘小姐,便只好折中叫个姑娘,她勉强的笑了笑,问了些平素需要注意的礼仪,本来公主贴身侍女都是经过极其严格的筛选,坐跪站立皆有讲究,她宋苔衣却是个在军营里呆惯了的,怕是和一众宫女走在一起转一圈,明眼人就能看出来,不过现在学三规六礼也来不及了,来人便把她悄悄的带到了地方候着。
果然有上面安排就是好,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厮还俯在她耳边悄磨声的说已经把姑娘带来的两人安排妥当,就在和亲小厮队尾,姑娘可找准时机与其会合,姑娘如今便安心在此处即可。
本来这宫女是不可能在这里呆着的,但宋苔衣可是走后门进来的,刚才走的后门是管事嬷嬷,最大的后门是当今皇上,入如今推门进来的后门则是今日准备出嫁的当朝公主,显然无悠穿着这身等候已久了,看到屋里有个人,只当是个普通侍女,一屁股坐下来便摘下了盖头,谁知不经意的一扫,透过梳妆台前的铜镜居然看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这公主看了看她瞬间愣住了,赵无忧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美人,如今一身红装更显娇俏可人,圆圆的眼睛亮得动人,粉唇微嘟,面目白皙,鹅蛋脸上满是欢喜,额间的鹅黄更是灵动。
只见着娇憨可爱的佳人向后一转头整个人都扑在了她身上,全然不管不顾,尽管这转头这个动作的过程分外凶险,差点把什么金钗子银簪子宝石坠子都甩到宋苔衣脸上也没有阻止她这极大的动静。
“月月!”她声音中满是惊喜。
对,这朝中赵氏兄妹是都知道宋苔衣女儿身的,这也就是为什么赵无忧与她分外亲厚。
“公主。”宋苔衣无奈的笑了笑,替眼前的小兔子捋了捋凌乱的长发。
但可能是最近长了些岁数,人总是忍不住走神想这想那,这无忧才十五岁就出嫁了,整整比自己小了两岁。
大齐女子大多在此及笈之时是便在准备出嫁了,而自己这种的可能一辈子就都不可能嫁出去了吧,最后嘛,大概就是无子无孙,孤独终老。
“月月何必与我如此生疏,我早就听皇兄说了这档子事,可没想到月月在这里候着呢,哼,也算他做了一件好事,月月,你可是特地陪我前往的?”
赵无忧眼睛里亮晶晶的,好像有星星,像极了当年的宋苔衣。
自从当年那件事之后,赵无忧便一直对赵怀瑾颇有微词,而很明显赵怀瑾也没有告诉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是呢,汉月亲自陪公主前往。”既然她以为是,那便是吧,宋苔衣私信里也不希望无忧知道那么多这里边的恶心事。
这俩人先互闲聊了不少闲话,赵无忧更是拉着她问这问那,这到是把自从走进了皇宫让浑身不畅快的宋苔衣自在了不少。
“公主殿下,即使已到,该走了。”门外公主嬷嬷的声音响来。
“月月。”赵无忧毕竟也是个女子,第一次成亲,不免紧张的抓住了宋苔衣的手,宋苔衣紧紧回握了一下,便作宫女状扶着公主走出了屋门。
谁知公主出嫁的礼仪仅仅在这皇宫还没有出去时便极其繁琐,宋苔衣心中将赵怀瑾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她可真是服了,这还没走出宁北呢!她这没有吃朝食的肚子都快饿得咕咕叫了,谁经得起这般折磨?
跪拜了什么皇天后土皇上太后,还有皇上语重心长冠冕堂皇的话。
宋苔衣硬是低着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而到了这自幼将公主养在身边的太后说话时,时间便过得越发慢长了。
这太后是真的疼爱无忧,抚着她的长发泪眼婆娑,将这两句话来回说,总之便是若宁北的人伤了她老太婆的小公主一根汗毛,她老人家便绝不轻饶,将本来还听之任之的赵无忧哭的都不想去宁北了。
不过,哭是哭了,去也是一定要去的。
宋苔衣虽然不羡慕,但也着实觉得无忧这辈子是真的值了,至少,有一个人可以为了她放弃一切,她就是那个人的一辈子啊。
宣德三十八年,长公主无忧嫁与宁北八王子,以节两国连理之好,其红毯铺地三千里,一路红妆,可赞可叹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