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上醒来,神清气爽天凉秋高,宋苔衣闭着眼睛洗漱完,下意识就要摸着鱼肠去练剑,完全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自己在陌生的榻上。
哦,去宁北了,现在是沈钰的院子里,她在家里躺了一年,可是不想再当闲人了,没再抬眼看十分戒备随时应对小六突击的香兰,整了一件府中侍女的衣衫,就乐颠颠的去找沈钰了。
沈钰起的可真是早,正准备吃朝食,看到宋苔衣硬是拉着她一起坐下,虽然她本质上还是个堂堂正正的将军,但现在是个丫鬟的名头,如何能跟府里的主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她十分懂事的委婉拒绝了,但没想到这什么事都温温柔柔的沈钰却是执意不从,宋苔衣刚要开口答应,就被他以为是又要推脱,一个糖包堵住了嘴。
还没等她拿着黄米凉糕报复回去,府中就有贵客到了,原来是这对沈书极为热情的耶律齐。
不是宋苔衣说,这大王子出场方式也太犀利了,这人刚进门,就一边大笑一边毫不客气的踏进院子,关键是耶律齐长相英武但是又透着一股粗鲁蛮横之气,看着就不太聪明,横眉厉眼的,宁北男子特有的鹰钩鼻和薄唇,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倒是活像个土匪。
她刚准备调整好状态,让自己像一个本本分分的大齐丫鬟,就被沈钰一把推到了大厅的柱子旁边。
他好像风流公子在正房夫人眼皮子底下包了个姘头,一下被夫人逮到了,又要舍命保小妾的样子。
沈钰的嘴唇擦着宋苔衣的耳朵声音低低的说:“我知道你凡事刨根问底,先躲起来别让他看见,这次听我的,好不好?”
他今天又是一身墨绿色的长衫,她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颜色,带兵打仗打了那么久,面朝黄土背朝天,看过了黄土风沙现在分不太清鲜艳的颜色,是那种成色很老的荷叶,被雨水露珠层层打亮,变成清透的颜色,像是贯穿了人的血脉。
说话间,一缕长发擦过她的脸颊,宋苔衣看了他一眼,把想问的话别在了嘴里,“好,信你一次。”她也轻轻的说,就这一次。
宋苔衣飞快的藏了起来,趁着耶律齐那大傻子不注意偷偷从旁门溜出了屋外。
没想到刚出去又遇到了一排一排人,自称是大王子带来的,说是有大师前来做法恭迎大齐贵客。
和尚这种东西嘛,宋苔衣向来是不信怪力乱神的,但也不是不尊重,只是不太懂。
听说这位大师可是大君当年费尽心思才请过来的,年纪尚小便广结善缘,十三岁出家,师从大总持寺著名的萨婆多部学者授道,并驻宁北以西的松龙文昌寺,还翻译了多篇经文,这舍利就是他师傅圆寂之后的。
哦,小和尚名为慧悟,如今已时弱冠之年。
这原本没有什么,不过是家里来了个做法事的和尚,宋苔衣不大信,这些也不会往上凑热闹,但当她看到这传说惊艳绝绝的小和尚时,才发现哦,原是位故人。
慧悟长的很是秀气,却不显什么女气,和沈钰不同,他是阳春白雪,而慧悟就像是潺潺流水,让人心静,不忍亵渎,只可远观矣,缺量人生不起来亲近的心思。
他们也是偶然之间遇见的,算是在双双遇难的时候,宋苔衣本来是个热情的,想着一年没见了,打个招呼是应该的,但突然想起他们那时是怎么分开的,又不大好意思。
倒不是她对人家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做的事情实在是有些过分。
就像是你拿着肉诱惑不能吃肉的和尚,人家不吃你还硬往他嘴里塞那么大的罪过,虽然说说那时她喝酒喝的已经不那么清醒,但也是非常失礼的,慧悟其实着实好脾气,要是有人在宋苔衣面前耍酒疯还百般得罪,那这人大概也不会在人世了,而她自己现在还好好活着,慧悟只是受不了一走了之了。宋苔衣觉得深深地对不住他。
不过身体比脑子先一步快出声,这大王子带来的一种人,全都看着这发出声音的丫鬟,她就举了举要放下还没放下的手冲他摇了摇,也不知道这人还记不记得她。
但所幸,慧悟年纪轻轻就大有建树,记性也不错,垂了垂眉头,向她略一颔首,当初她是在大齐的死人谷旁边的山脚旮旯和他遇见的,没想到在这儿也还能遇到。
“阿弥陀佛,就请檀越们先下去吧。”慧悟向身边一同来的仆从淡淡的说道。
他朝着宋苔衣的方向走过来,居然把所有人都支开了,“宋檀越,许久不见。”双手合十,微微低头,好一副行云流水,清雅从容的作派。
“哦,是啊,慧悟大师,许久未见了,你救了我一场我居然都不知道你叫什么,你说我居然现在才知道了,不过在这都能碰见还真是有缘啊,哈。”宋苔衣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毛病,听到不太熟悉的旁人叫自己奇奇怪怪的名字就浑身不舒服。
这七年里没有人再叫过她宋苔衣,大多是随了她的习惯,叫一声汉月。
她一直觉得这曾经救过她,他们也算是相依为命,不过慧悟犹如高岭之花,虽然也是同沈钰一样知礼平抑但是和沈钰在一起说话,她还是比较自在的。
然而和慧悟的话,他大部分时候的话宋苔衣都听不太懂,就譬如现在,听到这她的话,慧悟微微摇了摇头,似乎不太赞同:
“小僧才疏学浅,至今无法深会我空法空二空,身缠五蕴无我,诸法缘生性空之深,深陷二障,烦恼障,所知障,何谈大师,檀越直接换法师即可。”
什么玩意儿?又是五又是二的,二百五吗?不过她也算是略略记起了,在这梵家,和尚是相当于对自己夫子的称呼,而法师则是最佛家弟子的一概称呼,当然不是宋苔衣信这些,而是自家的老头子前几年很信。
她本来以为像老头这种人,不信天不信地只信自己,但没想到他前几年信佛倒是信的十分虔诚,烧香拜佛,捐香火还吃素,那一阵子整个府连点肉腥都看不见,他们说拜佛都是有所求。
老人求儿女平安,男子求见功力,女儿家求姻缘美满,那老头呢?老头求的是什么?
“奥,好说好说,法师不用太多礼,叫我汉月就成了。”
她本来以为还要再婆妈一番,谁知道这回慧悟难得的爽快了一次“好,小僧却之不恭。”
看着他,宋苔衣就忍不住想起当年事,心里一阵唏嘘。
“说实话我当年都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还要多亏法师的医术妙手回春,救人于生死之间,我还没有郑重的谢过呢。”
谁知道一个小小的和尚医术是没的说,活死人生白骨是夸张了点,但也是皇宫里养着的那些脓包所远远不能及的。
“人生有八苦,这些不过是劫难命数,然有因有果,汉月种下了因,才有了如今的果,何必言谢呢。”慧悟笑了笑,不得不说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没见过生的好看的和尚,他算第一个。
“再说这医术,不过是平时救人炼药所用,不算十分精湛,粗略习得罢了。”现在的人都这么谦虚的嘛?
“炼药?你们还做长生不老药啊?”宋苔衣听了十分小声的,靠在他耳边说,本来是有些失礼的话,但她说出来情真意切,小心翼翼的。
慧悟突然想起来,萨婆和尚曾经说过前朝有个江湖术士练的长生不老药就吃死了皇帝,他有点哭笑不得的垂眸看着她,她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不是个将军吗?
“汉月说笑了...”谁想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宋苔衣你干嘛呢?”听声音是沈钰,带着一点怒气。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沈钰就瞪了宋苔衣一眼,话却是向着慧悟说的“法师有礼了,在下沈钰。”
“在下慧悟。”又是一个标准的双手合十。
“不陪着大王子了?”宋苔衣平常的调笑着,要是平时沈钰定然也是笑着回答,但现在他垂着眸子,淡淡的说“大王子的厚意在下心领了,我便不留法师了,您请便吧。”做法本来就不在这里,慧悟也是受了宋苔衣的留才在这里停下。
许是注意到了来者心情大概不太好,慧悟便告退了。
还顺便朝着宋苔衣点了点头,她摇了摇手,朝他笑了笑。
呼,小和尚走了。
“宋苔衣你是不是傻子?”沈钰很不高兴的样子,他什么事都瞒着自己,现在居然还这样,难不成是和大王子谈掰...
“你叫我什么?”宋苔衣不敢置信地问,沈钰浑身一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你当真记不住了?还是装傻?”沈钰到没有再躲避,反而逼问她。
“咱们原来见过?什么时候?”这么好看的人,如果见过宋苔衣肯定有印象,可现在她脑海里空空如也。
“算了,你记不住我也正常,我先回去了。”说着饶是她怎么喊沈钰都一个头也不回的走了。
中午了,原来每次都找自己吃饭的沈钰有没有出现,宋苔衣想破脑袋也没有记起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他,其实她有错,她不敢这三年前的任何一点一滴,太疼了。
大概他们确实是点头之交吧,她不想再伤一次了。
不过现在作为朝廷上的好兄弟,还是不能轻易得罪沈大人的,可能他一个月就是有那么几天吧,宋苔衣琢磨先给他做件衣服,也算是赔他一件,不过沈钰那件的真贵材料大多数都是大齐特有的,她现在也找不齐,但是衣服确实不能再拖了,要不然这联盟都快散伙了,所以就找了些在宁北也算是稀奇的材料,虽然没有他那件那么珍贵,但在富贵人家中也算是可圈可点。
衣服嘛,还是自己亲手缝的心意最重,宋苔衣连夜找小六学的针线活,打算一阵一线的给他缝,之后她一拿出来,自然就是兄弟情谊重归于好,两肋插刀,方显男人本色。(???_??)?
衣服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缝完的,所以她准备采取双线措施,一边缝衣服,一边软磨硬泡着实在不行就死缠烂打,不是说什么什么好女怕郎缠。
啧,这沈钰也太不懂事了吧,哪像她这么识大体。
不过她一直没忘沈钰这人对于自己的疑虑重重,不过看现在这情景,怕是要等把人哄好才再好好问问这人为什么知道自己从不说出去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