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榻平稳快速地穿过比武场,走过青岩大道,直至抵达太医院。
皎月紧紧跟在软榻旁,额间湿腻的汗水划过他俊美的面庞。
路途上,有宫人见太子专属的软榻上竟躺着流血的黄九歌,而二王子白皎月紧紧跟随在旁边,不由地发出了惊叫。
“这是怎么了?”
“快看,好多血!”
皎月对九歌以外的事物浑然不知,心里一直祈祷九歌能尽快醒来。
刚进入太医院大门,九歌虚弱地睁开眼,似乎恢复了意识,但不等皎月展露笑容,九歌突然哇地一口喷出了血!
“不要,不要!九歌,你坚持住……”皎月看着九歌嘴角的献血,心如刀绞。
“二殿下,马上就到了!”侍从们安慰道,脚步没有丝毫停歇,软榻立即进入太医院,稳稳当当地停落到前厅正对的院子里。
太医和药童们都在阅医书、晒草药,突见太子专属的软榻闯了进来,上面半躺着昏迷吐血的九歌,而二殿下急红了眼,红太医也神色凝重。
“这是怎么回事?”
“黄九歌怎么伤得如此严重?”
人们疑惑,一时间都围了过来,窃窃私语。
“让开,快把地方腾出来!”事不宜迟,紫珏赶紧让侍卫们清场,将无关人等隔离开,好让红太医能安心救治黄九歌。
侍从们小心翼翼地将九歌安顿在太医院病榻躺下。
红太医敏锐的眼睛扫过人群,亲点了两名年轻太医和一名圆脸药童帮忙。
“赶紧往里面来,要给黄公子接骨了!”
屋子里只剩下红太医、三名帮手、白皎月,还有重伤的黄九歌。
病榻上的九歌,早已昏迷不醒。红太医再次检查了他的伤势,深深地叹息道,“黄公子身体本弱,就怕他在接骨的过程中醒来,乱动更会影响接骨。我建议可以用药让他昏睡一阵。但是,”红太医突然停顿,忧虑地说道,“用药虽然会缓解疼痛,但对头脑也有一定损害。用药后,轻则长期嗜睡,重则头脑迟钝。”
皎月不忍九歌受此痛苦,只好说,“那就用药吧。”
红太医唤来圆脸药童,“小芋头,快取羊踟蹰、荣利花根还有九色菖蒲。速速煎成汤药给黄公子服用。”
“师傅,遵命。”小芋头手脚麻利,片刻间便将草药备好。
“不,不要用药。”床榻上传来九歌虚弱的声音。
“九歌!你醒了!”皎月赶紧迎过去。
“二殿下,我不要用药,千万不要。”九歌喘息着说道。
“九歌,你就忍忍,这是为你好。你就当小憩一会儿,等睁开眼睛时候,红太医就把骨头接好了。”
“可是,二殿下。”九歌说道,豆大的汗水从他额头落下,“我本就体质偏弱,向来不能在武场上帮助你,若再失去智慧,我还有什么能力,什么资格留在二殿下身边?”
皎月明白他的心思,立即宽慰道,“九歌,就算你用药后有了后遗症,我也会请示父王,你是我十年的伴读,也就是一生的同伴。我绝不会同意换掉你的!”
“二殿下,谢谢您。”九歌的脸色越发苍白,“可是,你这么想不代表其他人这么看。我得天花那年,就想着,我黄九歌要是死了,那这一生就叫庸庸碌碌,无所作为。我不甘心,所以我一定要活下去。而现在,我既无容颜登朝堂作文臣,又无武艺去战场成武将。若再失去做谋士的资格,倒不如死了算了!”
话音刚落,九歌几乎晕死过去,脸上的汗水像雨水一样流了下来。
皎月深知九歌是一个骄傲的人,只好含泪转向红太医,“红太医,就听他的。”
“唉,真是个倔强得让人心痛的孩子。”红太医摇摇头。
事不宜迟,红太医立即安排接骨。
为阻止九歌因为剧痛而挣扎,两名年轻太医按住了他的四肢,皎月在一旁等待。
小芋头只有十岁,胖乎乎的小短腿跑得飞快,端来净水轻轻擦拭九歌断骨之处。
红太医将接骨膏细细涂抹在每一根手指,开始为九歌接骨。
“嘶……”红太医的手刚碰触九歌的皮肤,九歌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醒了,他即将面对一场完全清醒的接骨。
“黄公子,现在用药麻醉还不晚。”红太医不忍。
“谢谢您,我能坚持……”每一个字都是从九歌牙齿里咬出来的。
年轻太医取过一张热毛巾,“黄公子,只能难为你了。”
九歌一声不吭,将毛巾塞入口,闭上了眼。
红太医的妙手按过淤青,找准骨头后又快又准地出手,将九歌的第一根断骨接上。
九歌的嘴唇青黑一片,面部肌肉抖得像筛子,汗水如雨流下,氤氲了九歌的眼睛,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
皎月知道他痛、他苦,知道他倔、犟,可又无能为力,内心只能默默祈祷九歌能尽快渡过难关。
第二根骨头接好,红太医额头也起了薄汗,九歌即使塞住了嘴,依然喘着粗气。年轻太医不忍观看,低下了头。而小芋头捂住自己眼睛,别过了脸。
半个时辰后,红太医接骨完毕。九歌像从水池里捞出来的,全身都湿透了。
皎月看着九歌毫无血色的脸,心里对白鹤的怨恨更多了几分。
走出屋子,皎月叫来武场的侍从,询问今天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如实回答道:“太子殿下和二殿下离开后,属下听见白世子先开口,说‘哪儿来的小屁孩子,上什么武场’。”
皎月知道白鹤向来看不惯九歌,每次看到九歌都嗤笑他的身材矮小,身体羸弱;而九歌出自书香门第,向来口齿伶俐,每次白鹤找茬都会被九歌回击。
果然,侍卫说道,“而黄公子反问道‘小孩子?世子的眼力可正好。王上已经下令了,今日参武人员必须年满十六’。”
这一句既暗示白鹤眼力不行,又拿缥缈王的话下压。
“当时白世子就有点恼了,就说‘小矮子。瞧瞧你这小身板,比姐们还姐们’。而赤公子咳嗽了一声说‘世子,太子殿下说过,咱们可以去看看其他世家子弟比武。’就将白世子劝走了。”侍卫又叹了一口气,“赤公子走开之前,还叮嘱黄公子,就在原地等二殿下回来,没想到还是发生了意外。”
皎月遣散侍从们,回了屋子,看见九歌虚弱地睁开双眼,忍不住咬牙说道,“九歌,你莫担心。白鹤将你从武台上推落,活生生摔断三根骨头!我现在就去找父王评评理。我自会为你讨回公道。”
九歌轻轻摇头,“二殿下,贤亲王今日一定会去泰明殿的。不管是他自己去还是被王上邀请去泰明殿。”
听九歌所言,皎月心里不由地一紧。
“二殿下切莫为我讨公道。白世子是贤亲王心尖尖上的一块肉,只怕比贤亲王护他自己的眼珠子还要紧。今日之事,只要贤亲王为世子向王上求情,就没有太多的周旋之处。”九歌分析道,“若二殿下一意孤行,只怕王上反而会恼了你。”
“哪怕父王恼了我,我也要去给你讨回公道!”皎月坚持,“更何况大哥哥向来恩怨分明,他也不会偏袒白鹤的!”
九歌面露难色,“二殿下,我不值得你如此……”
“胡说八道什么!”
两人正僵持不下,一名青年侍从走进屋。
皎月觉得眼熟,这是来自泰明殿的蓝侍从。皎月和九歌立即停止了争执。
“是父王派你来的?”皎月心里有不详的预感。
蓝侍从行礼后说道,“二位稍安勿躁,王上派过来的,有便笺一张,还需二殿下过目。”他的双手乘上一张外面有着金色的云纹的便笺。
“白皎月亲启”,是父王的笔迹。
皎月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紧张一闪而过,皎月安慰自己,“九歌被白鹤伤成这样,父王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打开便笺,并不是平日里龙飞凤舞般的字迹,父王的字迹工整中带着一丝苍劲——“兄友弟恭”
啪嗒——
便笺从皎月手中毫无征兆地落下。
皎月俊秀的脸庞是从来没有过的愤怒。
“这是什么意思!?”皎月强忍着怒意问道。
蓝侍从不紧不慢地回答:“泰明殿上,太子殿下一定要惩罚白世子,但贤亲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不肯的。于是,贤亲王在王上面前哭诉自己十几年来独自一人带大孩子的不容易,如果要惩罚白鹤,就让他代替白鹤受惩罚。“
“大哥哥怎么说的?”
“太子殿下坚持要惩罚白世子,但贤亲王说‘鹤儿可是为了你出气,才去教训黄九歌的。确实是失手重了,但他一定是不是故意的’。”
“父王怎么看?”
“王上希望太子殿下和二殿下各退一步,咱们雾凇宫会更为宁静祥和。”蓝侍从平静说道。
“明明是白鹤做得不对,伤了九歌。凭什么让我们退让!?”皎月责问道。
“二殿下,何苦让王上和太子殿下左右为难。”说完,蓝侍从半跪行礼,静默不语。
九歌正要起身,皎月赶紧阻止,“九歌,你什么都别想,我会处理的。”
九歌劝诫道,“二殿下三思。为了我让王上不悦,不值得。”
皎月还欲责问蓝侍从,九歌突然说道,“蓝侍从,请再给二殿下多一点的时间,王上一定会得到满意的答案。”
蓝侍从抬头,面带微笑,“王上常说,二殿下最是博学多才、尊敬父兄,是难得的好孩子。二殿下会明白王上的苦心,对吗?”
“你下去吧。”皎月没有正面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