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正在城外一处牧民棚里住下。”难波回答。
“信使可靠?”那利国相又问。
难波点头,道:“信使是难普。”
“难普?他不是在阿耆尼金宫被围后便失踪了么?”
“正是。难普蛰伏员渠城多年。阿耆尼发生兵变后,他偷偷潜回高昌,暗里替主人办事。这会便是主人让难普亲自跑一趟来送此口信。”
此时,帐外天色越发暗淡。经课授毕,僧人如常离开那利国相营帐。僧帐离军帐距离稍远,僧人踏着月色一直行走,如刀般锋利之寒风不住抽打他肩上斗篷。出了军营往南又走了两里多,终于看见一木栅栏搭建之草棚孤零零立于夜里,一盏风灯燃着豆般大小光晕,将草棚里坐着之人影照得模糊不清。
“佛陀保佑。”僧人以梵语发出这样一句。
棚里坐着那人影马上抖了抖,张眼一看,只见一僧人正立在草棚边上,斗篷扯开,露出一头短发。草棚里坐着之人连忙匍匐地上,道:“王子。”
那利连忙扶起他,道:“难普,多少年没见了,你还认得我。”
难普呵呵一笑,道:“王子与龟兹王如出一辙,老朽一眼便认出。”难普左右检视,确定无人,道:“王子,且听老朽替主人所传之言,周军来势强悍,切勿以卵挡石,必要时,可借力打力。”
那利难掩激动之情,道:“好。我记住了。你主人可好?”
难普又摇头又点头:“主人在高昌寸步小心,一举一动皆受到周人监视。但主人说了,只要再忍耐一下,待王子夺得金发带,那主人这些年所受之屈与苦便没有白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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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光二十二年冬,大雪连日纷飞,长安城铺满积雪。天山县公府烧了满屋子热炭,将内室烘得暖融融。县公夫人米氏手捧肉米汤,轻声将女儿麴氏唤醒。麴娘子卧在塌上,脸如纸色,气孱神弱,呷了两口肉米汤,便再也吃不下。
米夫人劝道:“再喝两口吧。”
麴娘子无力摇头。
米夫人鼻头一酸,泪水如断线珠链般滚滚而下。
“真儿想吃什么,阿娘这就给你做。”
麴娘子张了张唇,嘴角露出了笑意:“我想吃……菇丝腌菜……烤馒头。”
“好,阿娘便去给你做。”
米夫人连忙到炊房里张罗,只因数月里担忧又忙于照应,身子一阵阵发虚,眼前天旋地转,人便栽倒地上。
天山县公闻言,少不得劝她宽心歇息。
“只要一躺榻上,就想起我苦命真儿。”米夫人又忍不住哭起来。
“夫人,你还不明白么?”天山县公满目愁苦,“真儿这是相思病。”
米夫人心头一颤,只听县公又道:“侍女和马车夫说了,实君婚娶那日,真儿一直坐在马车里偷偷观礼。自那日以后,她这病便一发不起,哪里是巧合!”
“这实心就是个祸害,我真儿哪里招惹他了!”米夫人狠狠道。
“因果循环,只怕是前生定下这情债。”天山县公摇头叹息,鬓边坠满了白丝,比起往昔越发苍老憔悴。“医郎说了,真儿这是撑不了多久了。”
闻听此话,米夫人泪水如断堤般汹涌而出。
“既已知晓女儿心思,她喜爱如斯,无论如何,为父都要替她达成心愿。”
***
实门录府上自从添了女主人后,大小家务事皆安排得井井有条,府里上下里外无不对新夫人俯首恭敬。起初,女侍春歌与罕拔拿十分忧虑新入门之夫人是否对她们心存芥蒂,毕竟二人是高昌远道而来之西域人,又一直侍奉在郎君身侧。可是新夫人并未对她们颐指气盛。初来首月,还特意向二人讨教郎君平日作息习惯与喜好,随夫人入门之侍女妇仆也对二人客气礼遇。
罕拔拿对春歌道:“竟未料到夫人是如此和蔼相与之人。”
“安分度日,小心奉上,总不会错。”春歌往昔在高昌王宫待了好些年,见识气度非一般女侍可比,又兼懂得胡语,罕拔拿总是对她言听计从。
不久,夫人便诊出了喜脉。实门录尚在府衙办差未归府。医郎前脚离开府邸,夫人便将春歌招进院里,和颜道:“你是通透聪明之人,我也便敞开心扉与你明说。这些年亏得有你一直侍候郎君,事事妥帖,郎君与我也很是倚重你。只是同为女子,我不敢贸然揣测你之意向。故此特来一问,盼你能直言相告。”
崔夫人此语,便是直问春歌去与留。春歌何等机敏之人,略思索,道:“春歌得郎君与夫人收留,心中万分感激,并未敢有他想,一切听候郎君与夫人差遣。”
待得日暮西山,方见实门录骑着驴回府。崔府跟随而来之婢仆见着主君,皆含笑道喜。实门录一头雾水,便见春歌扶着崔夫人上迎。
“夫人可是身体不适?”实门录问春歌。
“刚刚医郎过来诊脉,夫人有喜了。”春歌道。
实门录呆滞了半会,方反映过来,道:“明敏,你有孕了?”
崔夫人含羞点头,眉目中尽是娇媚喜色。实门录初闻孕讯,一筹莫展。幸而崔府过来之仆妇有经验,交代了好些注意事项。临末还叮嘱,女子孕中不可行房事云云,直听得一旁侍立之小顺也不禁脸红耳臊。实门录一副认真受教,仿佛说着别人事一般。
夜里,崔夫人随意提起春歌与罕拔拿:“二女年纪不小了,郎君可有安排?”
实门录有点心不在焉,慢了半拍才回答:“我从前在户部有位旧同僚叫阿生,家里原配殁了,也一直没再娶,将春歌许予他,倒是个不错人选。罕拔拿汉语不佳,先走着瞧,要是她有中意情郎,就顺她意思吧。”
崔夫人嗨一声回答,事情皆好办,又听夫君道:“明儿置办些礼品,过两日要亲自到天山县公府上拜候。”
这让崔夫人有点好奇,实门录便道:“天山县公与夫人皆是往日在西州时便认识,县公下了请帖邀我过去小聚。”
虽是这般说,可实门录也在心里想着天山县公此番邀约究竟有何用意。
两日后,正是沐休,实门录带着小顺骑驴来到金城坊天山县公府邸。一番见礼寒暄后,两厢坐下用茶,县公脸上满是忧愁疲乏,只听他道:“小女如真早年在交河一直受实郎照顾,老夫在心中感激不已。“县公说着说着,眼便红了,“老父深知小女在心里面那点子女儿心思。可......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