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魏军将船之上,只见费宓已在那边前鞠后躬,对着王飞枭拍不完的马屁。方小刀便一声不响站在边上。
王飞枭初见他们由山尊鸠婆亲自送来,还发了飞龙令,以为定是重要至极的大人物,开始倒还客气,待到听说二人都是前去洛阳应征司马懿悬赏令的,先是一愕,然后按不住怒气大声道:“山尊鸠婆这是老糊涂了吗!竟然用飞龙令来救你们这种人,害我大军如此奔波,真是岂有此理!”
费宓见他说翻脸就翻脸,吓得不敢再吭声。方小刀心道:“你知道个屁,鸠婆那是为了救她的虎儿,怕夫妻二人都死了,再没人照顾儿子,哪是为了我们。”他第一眼便对这个王飞枭印象不佳,乐得看他恼怒不已,但见他看自己二人的眼中从此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敌意,又感到有点奇怪,寻思:“不至于吧。”想了一会不得要领,也就不去管他。
王飞枭唤来一名手下校尉,低声吩咐几句后便怒冲冲大步离去,再不理睬方费二人。那名校尉亦对两人大声呼喝,让他们老老实实站到一角,不准乱走乱动,态度极不客气。费宓本以为从此一路到洛阳会受到礼遇,没成想一上来就先撞了一鼻子灰,不禁垂头丧气。方小刀却满不在乎,他从小被人喝来斥去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如果魏人与之聊长聊短,反而不知如何应付,没人理睬再好不过。
魏军战船返航回到一处水寨,校尉先带方小刀和费宓去营中歇息。不到一个时辰,天便已破晓,又睡眼怔忡赶紧爬起,饱食一顿后上了一艘巡船,向西北方向一路而去。
渡过巢湖后进入施水,不两日便到了淮南重镇合肥旧城。
船过逍遥津时,方小刀遥望南岛之上的逍遥阁,想到几十年前张辽曾在此指挥若定,鏖战东吴大军,以七千破十万,最后逼得孙权马跳断桥,不禁心潮澎湃,耳边似听见了千军万战的厮杀之声。那一战虽以东吴惨败告终,但早已成为传奇,且方小刀神往的是英雄事迹,一时倒也想不到其他。
为与旧城形成互峙的犄角之势,近年魏国又在西北方建造了合肥新城,并将州县治都迁了过去,是以小船在此并不打顿,继续北上。
这一日便到了新城。但见此地墙高街宽,市面远比旧城繁荣。小船靠岸,那校尉带着方小刀和费宓径直来到一处驿舍,让驿卒叫出了一个肥头大耳的官员,将两人交接给他,又耳语几句,便扬长而去。
原来此处设有一个专门的院落,接待四方前去洛阳应赏的医者,择日启程后一路会有魏国高手护卫,以防吴蜀两国的高手劫杀。方小刀和费宓到了这里便算是一只脚已踏入了洛阳城。
本来前来应赏之人要先隔离接受甄辩,核实之后才能正式入住此处,费宓当然不怕,但方小刀如果被查大是麻烦,幸好他们是由山尊委托淮南少帅王飞枭送来,竟因祸得福,免了此难。
那官员将两人领到院落最偏角的一间客舍门前。费宓见那间房窗纸污秽破烂,门上也积满尘灰,似是长时无人居住,不知空关了多久,心中已老大不开心。那官员又板着脸道:“你们就住这里,未有允许不得出门,饭饮盥洗自有人办理,耐心等着吧。”说罢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方小刀见他态度恶劣,心中嘀咕:“这岂不是如坐牢一般。”费宓冲着那官员背影暗啐一口,一边低声咒骂一边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不料刚踏进去一步,便忙不迭地逃了出来,捏鼻大叫道:“好臭!”
方小刀原在后面,此时也闻到了一股冲鼻的酒糟臭味,不禁皱眉心想:“这里难道是存放酒糟的栈房吗,这怎么住人?那官儿可真太可恶了!”当下强忍着走入房中细看。
屋内阴暗简陋,但箱架几案倒还齐全,靠里墙有一排竹榻,榻上铺着草席,扔着几床被子。虽然所有物事都破旧不堪,梁上墙角也蛛网虬结,但勉强还能住人。只是不知为何,地上横七竖八扔着十几个酒坛子,还有鸡骨头之类,那冲鼻的臭味便是来自于此。
方小刀寻思:“这许是之前住的客人吃了扔在这里的,可为什么也没人收拾一下?这客人可恶,这驿舍里的人也不像话。”他从小漂泊江湖,什么破庙野地没有睡过,埋怨归埋怨,倒也不至于觉得这里万不能住了。当下撸起袖子准备清扫一下,再打开门窗透透气。
不料刚伸手抓到一个酒坛子,突然一团黑影飞来,啪的正打在手背上。方小刀吃痛,啊哟一声急忙缩回手去。定晴一看,原来是一只鞋子,上面还破了个大洞。
方小刀大奇,不知从哪里横空飞来此物,正抬头找寻,忽然墙角的草席上,一团黑乎乎脏到看不出颜色的被窝中,传来一个懒洋洋充满酒气的声音:“谁敢动我的酒!活得不耐烦了?”
方小刀吓了一跳,没想到这猪窝一般的屋中竟然还睡着人,忙道:“不、不好意思,我们也要住这里,看太脏了,是以……”话未说完,那人已老不大耐烦道:“你住你的,我的酒又惹到你甚么,要你来乱动!”方小刀见此人好不讲理,不禁也心中有气,大声道:“这房子是大伙一起住的,你扔得一地垃圾,满屋子的臭味,已是不对。我帮着收拾,难道还做错了吗?”那人嘿的一声冷笑,慢声道:“天地是我的穹庐,这屋子就是我的衣服,你们不打招呼就钻进我的裤裆里,倒是我错了?”方小刀一怔,心道这不是抬杠么?那人又道:“还有,你说什么臭啊臭的,是在说我的酒么?”方小刀闻言不善,但他江湖上的流氓地痞也见得多了,并不害怕,大声道:“当然!难不成还是你的尿么?”
话音未落,那床破被一掀,呼的一声,这回是一大团黑影飞来。方小刀眼一花,脸上便啪啪啪啪着了四记耳光。黑影又呼一下飞回了竹榻旁,懒洋洋站在那边抱臂冷笑,看着方小刀。
这一来一回行云流水,动作极快,方小刀猝不及防,直到此时还未反应过来,捂着脸呆呆看着对方。初以为此人不过是个酒鬼无懒汉,原来竟还是个武功高手。
但见此人三十来岁年纪,头发蓬乱,满脸络腮胡子,容貌甚是粗豪,赤条条只穿了一条犊鼻裤。奇怪的是一双眼睛,虽满是醉意,顾盼间却湛然生光,莫说酒鬼,比之一般人都远有神采。
好半晌之后,方小刀还过神来,才觉到两颊之上火辣辣的痛,当下大怒,野性上来,哪还顾得许多,弯腰拎起一个酒坛子便要砸过去。那人见状,身形一晃又已欺到近前,右手劈手夺下酒坛,左手当胸一推,方小刀当即横飞了出去。
好在那人使的只是空劲,方小刀虽飞出数米,重重一跤摔在地上,却并未受伤。
方小刀一骨碌爬起,指着那醉汉怒道:“你讲不讲道理!仗着自己会武功便欺负人么?”那醉汉提着酒坛子,一脸轻蔑斜睨方小刀,冷笑道:“我是怕你的手脏了我的酒。你们这种见钱眼开的东西也配讲道理二字?”说着捧起酒坛仰首便灌了一大口,然后边打酒嗝边摇摇晃晃走向竹榻,似是要继续醉梦一场。
方小刀听了他的话,倒是一愣。初见这醉汉时,他便已心生疑窦,此人无论怎么看,全不似一个治病医人的大夫。但若不是医者,却又怎么会住在这里?再听其言,骂的正是去洛阳应赏之人,更足证其非方小刀费宓同路。
正纳闷间,突然门口传来费宓的声音:“黄从事,便是此人!不知哪里跑来的醉鬼,躲在这里胡天胡地,快快叫人把他赶走!”方小刀转头看去,见费宓领着适才那个官员站在门口,愤愤不平地冲那醉汉指指点点。
原来费宓看那醉汉不好惹,又去请回那官员,以期驱走此人。那醉汉此时已躺回草席上,高跷二郎腿,浑似对周遭之事一概无视。黄从事也不进门,皱眉看看醉汉,啧有烦言的样子,打着官腔道:“刘伶,你天天如此胡闹,对你百般劝说也是不理,到底想怎地?你带人上路之后我懒得管你,但现下既在此处当差,总也要给我一个交待,否则我又怎么向督帅大人交待?”
方小刀和费宓这才听出,原来这醉汉并非胡乱闯进来的闲杂人等,竟还是个官差,正是护送他们去洛阳的高手之一,不禁大为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