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已是惊弓之鸟,仓促间也看不清来人是谁,顿时一片慌乱。这时只听来人中个子娇小的那个道:“刘伶,你留的记号敢不敢再难找一点,害得我们在山里转了老半天,该打!”声音清脆娇媚,轻嗔薄怒,竟是一个年轻女子。
方小刀听到这声音,心头砰的一记大跳。只因这声音这些日子以来令他魂牵梦萦,早已刻入脑中不能再忘。
这时其他人也从初时的慌惧中缓过来,看清了来人面目,正是王氏大船上那对曾引起众人轰动的璧人,不禁也如适才丘建般大奇,不知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真是神仙不成。
刘伶看到那少女却微微皱起了眉头,说道:“你怎么也来了,你爹爹知道吗?”语气竟是不太想见到她的意思。方小刀在旁听了一阵没来由的忧急。
那少女却是嘟起嘴,得意道:“我嵇洛衣想去哪里,谁能挡得住,你少拿爹爹来吓唬我,他知道了事后也不过就是瞪瞪眼,然后讲一通大道理,我好怕么?”
方小刀心中喔的一声,这才知道这少女的名字,又没来由一阵欢喜。
刘伶不再理她,转对那位王公子道:“濬冲,她不晓事,你也跟着一起胡闹,这一趟艰险繁难,咱们哪有功夫照顾她,万一有闪失,回去如何交待?”嵇洛衣杏眼一瞪,双手插腰道:“喂,刘伶,你不要小看人,凭我的武功还用你们照顾?笑话!你别喝饱了老酒让我们照顾才好。”说罢恶狠狠冲刘伶做个鬼脸,想要凶人却是娇憨无比。
那王公子永远带着一身的寒意,淡淡道:“我不是十年前那个小孩子了,做事自有分寸,刘兄不必为我多操心。”
方小刀本就不爽他老是和嵇洛衣在一起,而且嵇洛衣对他十分亲密,那就更加讨厌。现下听到他对刘伶似乎也不很客气,当即心中生出了隐隐的敌意。
刘伶似也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过话头道:“外面都清理干净了吗?”王公子道:“是。”刘伶往两人身后看了看,大门洞开,除了不时有山风吹入,空无一物。又道:“那……子期为什么不进来?”踌躇了一下,“他还不想见我么?”王公子微微冷笑,说道:“这你要问他。”刘伶神情黯然,眉宇间瞬间充满落寞。
方小刀听到“子期”二字颇觉耳熟,立时想起刘伶曾在驿舍提到过这个名字,言下对此人十分推崇,而且应便是那个神秘的鼓琴人,难怪刘伶与其合奏如此和谐无间。念及此,登时精神一振,也看向大门,极想见见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但听到刘伶和王公子后面的对话,似乎这位子期先生与刘伶之间有什么纠葛,是以虽来相助,却避而不见,令向来洒脱随性的刘伶也颇为郁郁。
其余人虽不明白其中曲折,但足以确认这两人是刘伶一边的,而且正是他们出手肃清了外面的太阴教党羽,那更是友非敌,当下戒意消除,心情大定,厅堂内气氛又轻松起来。想到这王公子和嵇小姐原本仰望如天上人,竟会千里赴难来救自己,众人不免诚惶诚恐,与有荣焉。
之前刘伶曾透露王氏已与司马家秘密结盟,看来是真的了,丘建之前忌惮王氏大船竟并非庸人自扰,。
孙冲哪肯放过这攀附结交的机会,忙上前拱手道:“在下孙冲,忝列洛阳南部尉,得选前来护送应赏人,虽履险蹈危九死一生,但能有幸得识王公子,并肩作战,孙某实在是……”
不料话未说完,一直冷冷看着他的王公子突然出手如闪电,砰的一掌重重印在了他的前胸。孙冲闷哼一声,身体向后腾空飞出三四米,重重仰天摔在地上。众人一片惊呼,但见他睛突口张,已然气绝身亡,胸口深深的塌陷下去一大块,显是胸骨尽断,可见王公子这一掌内力之雄强。
这下变故又是突兀至极。
孙冲的武功虽远不如刘伶丘建,但也算一等一的好手,方才大战羽衣道人,以一敌十,大是悍勇,却毫无征兆便被“自己人”一掌劈死在当场,众人一时如何反应得过来,皆张口发愣,茫然不知所以。
但那王公子却是有备而来,一点不犹豫,身形如风,灵动诡谲,眨眼间便从那幸存的五六名护卫身前一闪而过,只听一连串砰砰砰砰的掌击之声,每个护卫胸前都中了一掌,也如孙冲般当即闷哼倒毙。
待王公子回到原位冷然傲立,除刘伶和丘建之外,这次魏国派出护送应赏人的高手已然全军覆没。
这几名护卫虽然武功不算顶尖,但也绝不弱,否则也不会在之前一役中活下来,却无一人有反应便被全歼,实是因为之前听了刘伶说王氏已与司马家结盟,早已认定王公子是前来相助的友军,猝不及防之下,又兼孙冲被杀的震憾,故此着了道。不过那王公子确实也武功超绝,而且他的轻功似乎与刘伶适才袭杀众道人的身法如出一辙。
嵇洛衣拍手雀跃道:“王大哥,你的逍遥游身法太棒了,一定要好好指点我,不许藏私!”王公子峻然道:“论‘逍遥游’的功夫,你向哥哥自不必说,我恐怕还要排在刘兄的后面,你向他们讨教不是更好?”他口中说得谦虚,看着刘伶的目光却满是倔强不服。嵇洛衣横了刘伶一眼,不屑道:“向这酒鬼讨教么?我才不干。”王公子这才微露一丝笑意道:“你不要老是酒鬼酒鬼的,待会说滑了嘴,被阮伯伯听到,你可要大吃苦头了。”嵇洛衣伸伸舌头,嘻嘻一笑。
这王公子辣手杀人之后,居然无事人般扯起了闲篇。众应赏人此时却已回过神来,看着伏尸地上的孙冲等人,顿时心生不祥,离王公子近的人尽皆惊惶后退,一片大噪。有人看向刘伶,满脸不解道:“刘将军,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他们不是……”
刘伶眉头紧皱,地上的丘建却突然格格怪笑起来:“哈哈哈哈……好笑!实在太好笑了!你们以为这些人是你们的大救星么?哈哈哈,其实他们跟我一样,都是来杀你们的。我来路不正,这位刘参军恐怕更胜一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不过我是那只螳螂,他是那只黄雀而已!至于你们这群傻虫子,总是被人吃定了!哈哈哈……司马懿啊司马懿,你看看天下有多少人必欲你死而后快,就算夺了这天下,你们司马家便能坐得稳吗!哈哈哈哈……”这丘建边说边笑,竟是越来越癫狂,几致歇斯底里。
众应赏人听得目瞪口呆面无人色,但心中犹存一丝侥幸,期望丘建只是绝望中恐吓众人。一名应赏者壮起胆子又问刘伶:“刘、刘将军,他他说的都是……都是真的么?”
刘伶还未说话,嵇洛衣娇声道:“你们这班人真是啰哩啰嗦,真的假的与你们还有什么干系么?反正你们都要死了……”话音未落手掌一晃,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剑,剑身极细,晶莹剔透,便像水晶制作的一般,指着众应赏人,眼睛却是看着王公子,道:“王大哥,这些人全都留给我,你不许出手了,看看我这几年剑法练得怎么样。”她说的是杀人的事,声音却娇柔清婉,便如众人初次见她那晩一般动听。但此时落在众人耳中,却说不出的恐怖,满是一种不解人事的天真之恶。
刘伶脸色一变,冷声道:“不可以!我们之前说好的,只杀司马家的走狗,其他人带回竹林扣到事情了结便一概放了。如果滥杀无辜,我们跟司马老贼还有什么区别?”嵇洛衣冷哼一声,斜睨刘伶,撇嘴道:“刘伶,你凭什么给我下令,你的话我一句都不要听……”指了指众应赏人,“你没看到吗,这些人听说我要杀他们,全都开心得很呢。”
刘伶这才发现众应赏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所有人的脸齐刷刷地对着嵇洛衣,每张脸上都挂着一种说不清是喜是悲的古怪笑容,像是真的对即将死于嵇洛衣之手感到极之欣喜。但是……但是这情景却又不知为何让人毛骨悚然。
刘伶江湖经验老到,心中顿时一凛,暗叫不好,默运内力准备临敌。不料丹田一提,内息只升起了几寸便又落了回去,紧接着四肢百骸酸麻至极,已是一动不能动了,缓缓坐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