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当啷一声,嵇洛衣的短剑落地。她一脸惊慌,叫道:“啊!为什么我动、动不了了?王大哥!王大哥你快过来!“话音未落,那王公子也缓缓坐了下来,看来也是着了道了。嵇洛衣更加不知失措,已带了哭音道:“王大哥你、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她嘴上很凶,其实典型的窝里横,从来有事都是别人担着,一旦人家自顾不暇,便浑不知如何是好了。
刘伶听她叫得惊慌,脸上却也带着与众应赏人一般的诡异笑容,再看那王公子也是一样,便明白自己一定也是如此。
这时应赏人一个接一个,尽皆扑通扑通翻倒在地。他们大多不会武功,有也只是极粗浅的入门功夫,是以竟连坐都坐不住。
刘伶叹一口气,暗骂自己太过大意,只以为大功告成,没想到黄雀之后还有猎人,此时悔之晚矣,连传信给外面同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
所幸六根都还正常,当下朗声道:“请问是哪位高手,刘伶已经中了你的招啦,不妨出来亮个相,也好画出道来。”
话音甫落,一个角落里响起切切切的轻笑,像极了黄鼠狼,然后脚步声响起,一个人迈着方步悠悠然从后面绕到刘伶的身前,负手笑嘻嘻看着他,神情极为得意。
刘伶注视着他,点点头道:“原来是你,我该想到的。”
费宓。
他那张白白胖胖的圆脸上还是带着平素里惯常的谄笑,此时看了却说不出的阴森,笑咪咪道:“你这厮看似粗鲁,其实聪明精细的很,确实有可能早被你看出来的,但你终究是没看破,我是不是还算有本事?”刘伶笑道:“是的,本事大到让我很后悔,后悔在驿舍没有多打你几个大耳刮子。”费宓摸摸脸笑道:“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多谢你提醒我,办完正事我一定会好好回报你的。还有你不是还很会点穴吗,我也会啊,到时你可以亲身比较一下咱们两个谁的点穴功夫更好一些,更能让人欲仙欲死。”刘伶大笑道:“好,一言为定!”
费宓又转到嵇洛衣跟前,弯下腰伸过脑袋,鼻子几乎贴着她的脸,用力嗅嗅,表情极为陶醉。嵇洛衣尖声惊叫道:“啊,你个变态,你、你干什么!”费宓摇头晃脑道:“果然是芳泽无加,皓齿内鲜……啧啧啧,洛衣,洛衣,曹子建的这篇《洛神赋》实在应该是为你而写才对。”嵇洛衣大声道:“你快放了我,你知道我爹爹是谁吗?小心他取了你的狗命!”费宓笑道:“你从竹林来,又姓嵇,我要还不知道你爹是嵇康便可以去死了。”又眯眼看了看嵇洛衣,神情甚是轻薄,“你母亲是武帝的孙女,果然皇胤龙脉,生出的女儿也不同凡体。”嵇洛衣眼神慌惧,却尽量装出凶狠的样子道:“你、你既然知道我父母是谁,还敢如此无礼!”费宓点点头道:“嗯,嵇康确实是个人物,长乐亭主一般人也惹不起……”指指自己的鼻子,“但你知道我费宓是什么人么?”嵇洛衣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人?”费宓嘻嘻一笑,眨眨眼道:“我偏不告诉你,我急死你。”直起腰悠然道:“不过看在你适才帮我打开了大门,才使得我的‘一乐散’发效这么快,我会对你有所优待的。至于如何优待,请容我暂时保密,但我可以保证让你比刘伶还欲仙欲死。”说着,伸指在嵇洛衣粉雕玉琢的脸颊上一弹,嵇洛衣尖声惊叫,如中蛇蝎。
众人此时方知自己中的毒药名叫“一乐散”,怪不得中毒之后人人都露出那种诡异的笑容。这毒药无色无味,可以通过空气传播,嵇洛衣进来之后没有关门,山风吹入推送,大大有利毒药的扩散,片刻之间即遍布厅堂,众人才会几乎同时中招。
那王公子在一边看见费宓轻薄嵇若衣,他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但苦于现下连根小手指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真个是五脏俱裂,铁青着脸峻声道:“费宓,我发誓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定会将你五刃分尸!”
费宓侧过脸看看他,又舍了嵇洛衣踱过来,却也不说话,只歪着头瞄了他半晌。王公子怒道:“你这狗贼看什么!”费宓这才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便是王氏一门中最着力栽培的新秀,自小便有神童之誉的王戎王濬冲,是也不是?”王公子冷冷道:“是与不是又关你何事?”虽未直承,但等于是认了。
费宓哈哈一笑,道:“这便奇了,你们王家一面与我司马公结盟,一面又偷偷摸摸和曹爽一派的嵇康打得火热,截杀前往洛阳救治司马公的应赏人,这是什么道理?”语气从嬉皮笑脸陡转森然,“该理解为你们王家脚踩两只船呢,还是替曹爽当卧底来的?”
一直满身寒气似冰封的王戎终于大吃一惊,涩声道:“你……你是司马懿的人?!”哪怕费宓说他是从天上下来的,此刻都远不如“司马懿”三字震憾。费宓阴森森道:“你居然到现下才听出来吗?”摇摇头,“你比那边那只酒鬼差得太远了,你这神童的美誉究竟是怎么来的,全靠王家吹捧出来的么?”
原本王戎听人说他不如刘伶,一定会大为恼怒,但现下他心经大乱,王氏一族的安危都已系于一线,哪还顾得上这种小事,脑子里嗡嗡直响,半晌说不出话来。
费宓见他模样,似乎十分满意,脸上又浮起那抹谄笑,悠悠说道:“原本我并不是冲着你们王家来的,我也根本不知道你们的这些勾当,但你偏自己跑上门来,送我这升官发财的机会,那我只能是却之不恭了。嘿嘿,流年撞大运,回去只要向司马公一报,头功那是板上钉钉,你说司马公会如何赏赐我呢?哈哈,哈哈。”
王戎强自镇定,冷笑道:“你以为你还能回得去见得着司马老贼吗?你知道我们外面还有什么人在,就凭你的武功……”
他话未说完,费宓挥挥手如赶苍蝇,忽然手掌所向数米之外的一根柱子上波波波几声轻响,木屑四溅,出现了三四个手掌印,每个都深达寸余。这一下连刘伶都脸色大变。费宓看似轻描淡写的随意挥洒,却蕴含着极为雄厚的内力,竟能隔空在硬木之上留下印迹,这份功力刘伶自忖都达不到。
原来这全场之中,武功最高的人竟然是这个看似猥琐小人的假医生。
费宓微微一笑道:“我的武功比起你们外面的人来怎么样?而且你们有本事凭着刘伶留下的信迹一路寻来,我便没本事招呼我的人来吗?嘁,幼稚。”摇摇头,负手扬长而去,只留下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的王戎。
费宓又来到丘建边上,低头瞅着他。丘建虽早被刘伶点住穴道动弹不得,仰天躺在那边,看不到场中的情状,但费宓和众人的对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适才一番歇斯底里,现下还没有完全恢复,充血的双眼瞪着费宓,嘶声道:“你冒充吴国的医士费了老大劲投来合肥,是早就知道那边有问题么?”费宓笑道:“司马公明察秋毫,早发觉王凌有不轨之心,但他老人家执事秉公,非要有实据铁证才肯办他,于是我就只好来喽。”朝王戎呶呶嘴,得意道:“只是没想到搂草打着兔子,还钓到了一条更大的鱼,岂非天意。”
丘建恨声道:“因此你才想方设法要跟我搬到一起?”费宓一笑道:“废话,难道是因为你长得漂亮吗?你要是何晏那样的小白脸么倒也罢了,哈哈。”丘建不死心道:“可是你为何一到驿舍便盯上了我,我到底有哪里不对,会被你一眼看出?“
刘伶虽也看出了他的破绽,但那是到了芍陂碰到王氏大船之后的事。可费宓一见他便知他是假货,这实在让其百思不得其解,非得问出个所以然后才肯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