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这天一大早,安云卿就起来了,宝舒来添火盆子了,安云卿总觉得心里不怎么安稳,却又不知道是为何,心里默默念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脸上却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这两日有什么有趣的事儿?”安云卿一边摇着茶杯,一边问宝舒。
“回公主,昨夜云絮阁那位的父亲进京了,在问政殿与皇上聊了一夜,也不知道在里边干什么,不过,听问政殿伺候的内侍说,八成儿是给云絮阁那位要后位的。”
安云卿摆摆手,“行了,这就不用说了,还有什么事儿吗?没有的话你就先下去吧!我再睡会儿,你也回屋子里歇着去,下了雪,冷得很。”
“还,还有一事,冷宫说,说是,说是那位太皇太后病重。”宝舒说完,略微抬起头看着安云卿,只见安云卿愣愣地拿着茶杯盖儿。
安云卿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事儿稍后再说,你先去休息吧!”
安云卿坐了会儿,李檀薇过来行了礼出宫去了,走得时候笑得很开心,听宝舒说,是早朝的时候皇上亲自赐了婚,傅将军一退朝就在宫门口等着呢。
安云卿笑了笑,在爱情里的人都是幸福的可爱的,闻到都空气都是甜甜的。
宝舒见安云卿笑着,也跟着笑着,随后问了安云卿一个问题,“公主,奴才不明白,做皇上的女人不好吗?怎么说都是在那些文武百官的夫人之上的,吃喝都不愁,为何李小姐倒不愿待在宫里?还有,还有您。”
安云卿笑了笑,“我在南域的时候,可比现在快活多了,我父皇母后故去以后,唯有我哥哥还有我姑姑姑父在身份上压了我一道,可他们是将我捧在心尖儿上的,底下那些人,不管是真的敬我也好,还是碍着我的身份地位也罢,无一不是恭恭敬敬的,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后来遇上了真正心爱的人,那时候漂泊过一段时间,日子虽然过得不如在南域的时候,但我也是觉得甜的,真正心悦一人,哪有什么泼天的富贵,只要有那人就是圆满的。檀薇可以为了她心爱的人违背父亲的命令,拼死一搏,我敬她,这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如此呢。紫越心仪皇上,愿意在后宫里忍下寂寞哀伤,也要靠近皇上,我也敬她,这也是她想要的。”
宝舒没有喜欢过人,听得有些迷糊,“那如何才是真正的心悦一人?”
安云卿推开窗,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丹唇轻启,“真正心悦一人,在我看来,就是你有好吃的东西时想着要与那人一同尝尝,有好玩儿的好看的东西就马上想和他分享,天冷了,担心那人有没有冻着,下雨了担心他有没有伞,原本不喜欢的颜色,在那人身上却觉得格外好看,即使那人的做法原是你不喜的,可看到他那样做了,就觉得倒也无妨,时时刻刻牵挂那人开不开心,好不好,是否平安,我曾经以为爱一个人,在被他伤害时,最痛也不过是大哭一场,现在才知道,真正爱一个人,为他所伤时,先是生气后是伤心再是牵挂,若突然离别了,失去了,不是大哭一场就能忘却的,而是哭过以后还想哭,却流不出眼泪了,心里的难过一丝不少,反而与日俱增,要一日日一遍遍的反复折磨着自己的一颗心,来来回回,直到心如死灰,为了那人,生死都不重要了。”
宝舒听着,直到看见安云卿眼角的泪珠子,才惊觉自己多语了,“公主,是奴才的错,奴才今日说多了。”
安云卿回过头看着宝舒,轻轻一笑,“无妨,宝舒,日后你也会有心仪之人,你可告诉我,未来替你谋划,若我不在,就告诉流芳,他会为你考量。”
“公主说笑了,奴才都这样了,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别让人听了去,给笑掉大牙。”宝舒摸了摸头,笑着说着。
尽管宝舒笑着,安云卿还是觉得心酸,“你是怎么进宫的?也是迫不得已吧!”
宝舒点点头,低下头说着,“前朝未篡位之前,我家里也是书香门第,爷爷是京官儿,后来我家被打成了余孽一派,就抄了家,我爹本来是科考进士,也被取消成绩,永不录用,后来我爹就病了,一病不起,我娘也没了,本来还有一个弟弟,我想着我若进了宫,弟弟还能有一口吃的,结果我是进宫了,弟弟却也病死了。”
安云卿走到宝舒身边,拍了拍宝舒的肩膀,“你看,只是为了生计,东昭太乱了,却苦了百姓,你入宫时也不大吧!”
“五岁,进了宫,宝德公公看我老实,一直带着我。”宝舒有些惆怅。
“你跟着我,我绝对不会让人欺负你,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吃的,再说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堂堂南域公主,还是北疆帝的外甥女呢,怎么着也落魄不到一口饭都没有的地步。”安云卿笑着拍了拍宝舒的头。
宝舒愣了愣,红着脸出去了。
安云卿喊了听风元灵,拿上披风就出门了,走到冷宫门口才停了下来。
“姐姐,你是来看太皇太后的。”元灵看了眼匾额,又扭头看着安云卿。
安云卿点点头,“是啊!不为什么,就是想来见见她。”
听风推开门,安云卿走了进去,前些日子,冷宫里人多着,还觉得没有那么死气沉沉,可如今真是入目所及之处皆是萧条景象。安云卿带着听风元灵进了偏殿,一进门就捂住了口鼻。
屋子里一股霉味儿,阴湿的很,只燃了两盏灯火,也不怎么敞亮,曾经的太皇太后躺在窄窄的木板床上,面容消瘦。
安云卿走过去喊了一声“太皇太后”,老人家睁开眼睛看着安云卿。
有气无力的说着:“没想到啊,到最后竟然是你来看哀家了,更没想到,哀家疼了那么多年的人,只把哀家当仇人,还当着哀家的面,将哀家的孙子孙女都处死了,老七倒是个命大的。”
安云卿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太皇太后,她和荣皇贵妃斗智斗勇,荣皇贵妃死在了她前头,可两人到最后都是输了,输给了楚思远,就连曾经的皇后和东昭帝也都输给了楚思远。
安云卿叹了口气,“战王还活着。”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那也没用了。”
安云卿想了想,“或许,我可以救他出去。”
太皇太后眼睛里有了一丝光亮,“你靠近点,哀家跟你讲。”
安云卿俯身过去听太皇太后说了句话,安云卿微微一笑,“他可是复了国的,你以为他不知道?”
太皇太后摇摇头,“他自然不知道,这是哀家让人修的,除了哀家没人知道。”
安云卿点点头,将太皇太后说的话又回想了一遍。
“你跟你皇祖母真像,一样的心软,一样的善良。”太皇太后正说着。“当年,我求她带我一同嫁去南域,可她不愿意,否则我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比起哀家的心狠手辣,她的大度宽容总是更胜一筹啊!”
安云卿冷着脸出声打断了,“你不配提我祖母。”
安云卿转身准备离开,听见太皇太后抽了几下气,安云卿回过头时,太皇太后已经咽气了。
安云卿站在门口,朝着太皇太后的位置鞠了一躬,长长舒了一口气,扶着听风的手,走出了偏殿,刚出了冷宫,安云卿一抬头就蹙着眉。
楚思远站在冷宫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安云卿,在安云卿抬起头的时候,楚思远也笑了。
“卿卿,这儿冷的很,跟我回去吧!”楚思远向安云卿伸出手,期待地看着安云卿。
安云卿看着楚思远匪夷所思的动作,只是咧着嘴笑了笑,“走吧!”
安云卿一手搭在听风手上,一手挽着楚思远的胳膊,每一步都走得不轻松。
楚思远带着安云卿刚走到御花园,楚思远就突然弯下腰去扶着膝盖,一脸的痛苦。
安云卿本想一走了之,一番纠结之后,还是弯下腰去扶着楚思远,“怎么了?”
楚思远抬头看着安云卿,那一瞬间,两人就好像还是九王府里的安云卿和楚思远,一切都不曾改变。楚思远愣了愣,看着安云卿眨了眨眼睛,“我,我膝盖疼。许是之前南宫浔没治好。”
“要不是你突然消失,早就治好了吧!来人,去传龙辇来。”安云卿扶着楚思远静静等着。
雪越下越大,片片雪花落在安云卿披风上的锥貌上,安云卿冷得打了几个颤。楚思远也察觉到了,“卿卿,你先回去吧!冷的很,你别再冻病了。”
安云卿摇摇头,“无妨,再等等吧!”说完,安云卿抬头看着天空,想着南域现在是怎么样一番景象,这一两日,南域派来观礼的使者应该就到了,见了面之后,她想知道的一切就都知道了。
没多久,龙辇也抬过来了,楚思远坐在龙辇回了问政殿,将抬龙辇的所有人都换了,还让人拉下去重打三十鞭。安云卿稍晚些时,给楚思远送了一碗药,看着楚思远喝下,安云卿才往回走,雪依然不停地下着,积雪已经厚的可以堆雪人,打雪仗了,清扫道路的内侍来来去去扫了六遍,路上的雪又堆了起来,红墙青瓦,白雪阴天,总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压抑感。
安云卿走到一半儿,宝德就带人将安云卿请了回去,踏进问政殿时,安云卿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楚思远还有什么事。走到楚思远的书案前,安云卿发觉气氛很不对劲儿,就像外面的天一样,让人觉着不舒服,十分压抑。
“卿卿,我,你这一两日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楚思远认认真真看着安云卿。
安云卿摇了摇头,觉得楚思远奇奇怪怪的,像是有话要说,却说不出口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吗?或者要告诉我什么事情吗,还是说,你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安云卿连着几个问句问出口,楚思远只是眨眨眼睛摇着头。
“无事,无事,宝德,你派人送公主回去,再去内务府挑一些奇珍异宝给公主送去,再叮嘱内务府,这几日赶制几件厚实的冬衣给公主送去,公主怕冷,今年冬天又冷极了,千万别冻着公主了。”楚思远急急忙忙让宝德将安云卿送回去。
安云卿实在是想不明白楚思远要干什么,还是准备回去,走到门口,安云卿回过头看着楚思远,“你注意膝盖,实在不行就带两个护膝。”你可得死在我的手里,这最后半句话安云卿在心里说了出来。
安云卿回到京华殿,内殿门外的柱子上插着一只带纸条的羽箭,元灵拔下来拿给了安云卿,安云卿看看四周,赶紧打开纸条一看,很快,纸条就落到地上了,听风和元灵也扫了一眼,字迹不是苏流芳的,也不是沈柒的,更重要的是纸条上的内容让人震惊。
听风和元灵赶紧扶着安云卿,安云卿突然往后仰了一下,得亏有听风和元灵扶着,否则非得重重摔一跤不可。
听风哄了安云卿几句,“没事的,公主,这不一定是真的,没事的。”
“是啊!姐姐,肯定不会的,谁不要命了,敢怎么做?”元灵也附和着。
安云卿看看听风又看看元灵,“你们也认为这是假的,是吧!告诉我,这是假的,不是真的,绝对不是,对了,楚思远,我要去找楚思远。”
安云卿甩开听风和元灵的手,转身往问政殿走去,才走了一步就摔倒在地上,元灵和听风赶忙扶着安云卿,却扶不起来,刚走进来的宝舒看见这样一个场面,也懵了,赶紧跑到安云卿身边,扶着安云卿。
“怎么了,这是?”宝舒看着眼前的三人。
听风使了个眼神,宝舒顺着看了过去,看到了那张纸条,只看见了三个字,却是最紧要的三个字,宝舒浑身一惊,三人合力扶起了安云卿,安云卿早已泪流满面。
“宝舒,我要去问政殿,现在。”安云卿攥着宝舒的袖子,死死咬着嘴唇,嘴唇都咬破了。
宝舒看着安云卿,从嘴角留下来的几滴血格外刺眼,“好,好,软轿还没走远,我去喊。”
宝舒撒腿跑出去大声喊着,“回来,回来,公主要去问政殿。”往回跑的时候踉跄了几步,宝舒捏起地上的纸条和羽箭,扶着安云卿一起出了门,安云卿坐上软轿,深吸了几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雪越来越大,天越来越黑,宝舒皱着眉,不知是往问政殿走的路太长了,还是宫人走得太慢了。
“快点儿,快点儿,公主急着见皇上呢,都跑着,赶紧的。”宝舒喊了几句,抬轿的宫人脚下快了许多,很快就到了问政殿。
站在门口的宝德一看见安云卿就跑进去传话了,楚思远也顾不上膝盖疼了,赶紧跑下台阶来接安云卿。
“卿卿,你怎么来了?”楚思远皱着眉从软轿上扶下安云卿。
安云卿跟着楚思远走到殿内,一进门就跪下了。
“你快告诉我,我外祖到底怎么了?你刚才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是不是关于我外祖的事?你告诉我,是假的,他还好好活着,还好好的在北疆等着我回去看他。”
楚思远听着,就已经知道安云卿知道北疆太上皇驾崩的事儿了。安云卿跪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着,楚思远黑着脸看了殿里每一个人。
“卿卿,我,方才我是想说,可,可我说不出口啊!我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我不想让你太伤心。”楚思远温言细语说着。
安云卿摇着头,“一定是你们骗我的,一……”安云卿哭晕了过去,楚思远忍着膝盖疼痛抱起安云卿,将安云卿放到你床上,“宝德,宣太医。”
太医来了之后,赶紧把了脉,突然就松了口气,“公主这是急火攻心,气血郁结于心,稍作休息就能醒了。”
等太医退下,楚思远的脸色越发阴沉难看,“说,是谁告诉公主的?”
听风元灵和宝舒都跪在地上,内侍宫女们大气不敢出一下。
“回,回皇上,公主是收到了一张纸条,之后才会晕倒的。”宝舒颤颤巍巍拿出纸条和羽箭。
楚思远接过一看,心里立即明了了,纸条上的字迹安云卿可能不认识,但他是十分熟悉的。楚思远捏着纸条和羽箭,狠狠地扔在火盆子里。
安云卿睡得不大安稳,嘴里一直念叨着,没多久,安云卿就醒了。
安云卿泪眼朦胧的看着楚思远,“你认认真真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还有,我外祖父是怎么驾崩的?”
楚思远叹了一口气,坐到床边,摸了摸安云卿的头,安云卿却握着楚思远的手甩开了。“今日早朝时,我收到的消息,昨日午后,太上皇就驾崩了,我的人连夜送来了消息,至于怎么驾崩的,就不太清楚了。”安云卿看到了楚思远躲躲闪闪的眼神,心里清楚,他肯定还知道些什么。
“我要回北疆去。”安云卿下了床。
楚思远一把拉住安云卿,“不许去,我知道你现在很想回去,可等你回去,太上皇也该下葬了,你也是见不到他的,而且封后大典还有五天,你哪儿也不许去,否则,别怪我从你身边的人入手。”
安云卿回头看着楚思远,恨的咬牙切齿,眼睛扫过跪在地上的三人,“放开我!那我只去苏府,明日就回来。”
楚思远蹙了蹙眉,最后还是松开手,答应了安云卿的要求。
安云卿擦擦眼泪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停了下来,“本宫既答应做你的皇后,那你也得给我足够的尊重,他们三个是本宫的人,要骂要罚,也是我来,我不希望你将手伸到我的京华殿。”
说完,安云卿带着三人回了京华殿,只收拾了几件要紧东西,就赶紧出宫了,坐在马车上,安云卿一直在流泪,想起外祖待她的好,如今她甚至不能回去守孝,安云卿心里愈发难过了,直到马车停在苏府门口,安云卿才擦了擦眼泪,这才发现,兔毛做里的冬衣衣袖已经被泪水打湿了,安云卿吐了一口气,扶着门槛下了马车,抬眼看着苏府的匾额,安云卿又想到了外祖带她来到苏府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