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渊辞官的那日天气十分古怪。
在他耐着性子听属下汇报的时候秋高气爽,等他终于忍不住把官印一扔准备收拾包袱走人的时候却突然风雨大作。
本就不大愿意收拾东西的书童开窗探了个头出去,被风雨糊了一脸却是欢天喜地的,跑到了郑渊身边,“少爷,看来这老天爷都不让你走呢!“
“我就是辞个官,又不是砸了神庙,他至于吗?“
郑渊却是不怎么在意,还推开门看了看,直达迎面刮来的雨把他身上的官服打了个半湿才关上。
“正好省的我洗了。“郑渊随手换上了常服。
书童本来就知道自家少爷的性子古怪,却是没想到他接着又披上了蓑衣,一副马上要出门的样子。
“我的少爷啊!这么大的雨就算是要辞官也不用立即就走啊!“
何况您还不是正经辞官。
书童暗暗腹诽。
谁辞官不是老老实实的往上递辞呈等着上司的批复,郑渊倒好,写好辞呈拿官印压在案上就开始收拾东西,一副该干的都干完了的样子。
不过书童倒也不算意外。虽然他不太懂,但也能看出来郑渊这官当得不太痛快。
“风多于雨,不足为惧。“郑渊顿了顿,看着自己书童打死也不愿意踏出一步的神色和自己收拾了一半的藏书,还是改口道,“我先出去探个路,你可以等雨停了再带着东西走。“
书童的脸色缓和了些,只是依旧道:“少爷也等雨停了再走吧,我的职责是以保护你为先。“
郑渊刚刚已经看出来这场雨虽然来得蹊跷,但却多是虚张声势,雨没多大只是被风吹得显乱,于是道:“无事,在雨中观景也算是一件趣事。“
书童一脸“我信了你个鬼哟“。
郑渊还是有点自觉的,再一次改口:“好吧,其实我是思乡心切。“
“少爷,您自己算算,这官算上来的时间加起来有五个月吗?“
郑渊不用算就知道五个月都算多,但说话也不用眨眼的。
“嗯?是吗?那可能我对家乡的感情比较深厚。“
“别闹,老家除了一栋宅子现在是连只鸡都没剩下,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死物的感情这么深厚。你现在唯一的长辈是二老爷,现在远在京城。他要是知道你敢就这么辞官回乡,估计回来打你一顿的心都有了。“
“你当我傻啊,我会那么乖乖的站在那儿被他打吗?“
“你当他傻啊,会猜不到你不会乖乖站在那儿被他打。“
郑渊:“……“
郑渊家中算得上主事的只有他一个,而他也不喜欢约束人,只是最近才发现书童似乎过于……“活泼“了。
倒不是说不好,就是书童天天就差正面来怼他一顿了。
不过郑渊的脑回路也的确和大部分人不一样,几乎把书童逼得头秃也是事实。
书童摸着自己日益稀疏的头发,在“拉住少爷别作死“的路上又迈出了一大步,虽然对郑渊来说用处不大。
“少爷,依着二老爷的意思,虽然您现在的官位还低,但慢慢升上来也是没有入京的。何况您文章做得好,未必没有一鸣惊人的机会。郑家这些年虽有些没落,但当年太老爷誉满朝堂,还是有很多人记得的。“
书童对郑渊也算尽心尽力,连很多不该由他这个身份说出的话都说了,只为了劝住郑渊不要自毁前程。
何况他说的都是实话。
本朝虽有举荐人才的制度,但多年下来几乎尽由世家掌握。郑家现在虽然名声不显,但最初却也是朝廷的中流砥柱,简在帝心,只是在郑渊的父辈衰落了下来。
郑渊的父母在他一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是不是意外直到现在也没有说清,但却是给当时郑渊的祖父带来了很大的打击,没几年就去世了。
本不是照着家主标准培养的郑渊叔父匆匆上任,却也没有大进,只能寄希望于后辈。
郑渊的表哥天赋一般,偏偏郑渊本人是传说中七岁能诗九岁作赋的天才,虽然行事怪诞但硬是没让叔父放弃,三天两天的来信劝导,在郑渊加冠之后就直接把人打包到了临近乡县成了一名小小的官吏。
这是个举国上下走后门的朝代,郑渊这种经历算得上理所当然。
但郑渊不想做官,忍上三个月已经是看在叔父的面子了。
“我做不来官。“郑渊倒没什么不好意思,对着书童实话实说,“不是不会,但朝堂不适合我。“
郑渊不是不会处理政务,甚至是出色,但这并不会让他感到开心。
因为本朝的制度问题,整个朝廷都存在很严重的问题。郑渊与其格格不入,无法对上司谄媚,也无法与同事同流合污,更不觉得庶族与他们有什么不同。
郑渊是个古怪的人,注定在朝堂之上与现在的同事们分道扬镳。
如果叔父还有半分振兴郑家的念头,郑渊都觉得还是别让他继续待下去吧,不然他自己都不确定会发生什么。
毕竟比起让自己吃亏,郑渊更喜欢怼回去让别人吃亏去。
他对自己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我倒说不上什么‘举世皆浊我独清’,我也不是屈子,不想投江为整个朝廷陪葬。”
郑渊隐隐有种感觉。
或许一直以来被叔父视为救命稻草的世家之名才是整个朝廷动荡的来源。
钟鸣鼎食之家底蕴深厚,从小诗书熏陶非庶族可比。郑渊固然是天才,但若是没有郑家遗留下来的藏书他也不可能拥有现在的学识。再加上当朝的政策偏向世家,自然优先在世家取士,庶族出头的不是没有,只是少得可怜,更不可能打破早已固化的阶级。
但这真的是正确的吗?
至少郑渊不这么认为。
按理来说他是既得利益者,但他又不傻,不可能无视诸多的隐患。
当然,对他来说这官当得不怎么开心也是原因之一,可能还是主要的。
书童被他的发言吓了一跳,“公子,虽是在自己房内说话也要注意些啊!”
郑渊摆了摆手,“下着雨谁那么闲趴门上听我们说话?”
书童想了下,很轻易的被说服了。
到底是跟着郑渊长大的,这心也不是一般的大。
但他也很快犯起了难,自家人了解自家事,郑渊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证明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他说自己思乡心切可能是瞎掰,但的确自从放下官印的那一刻开始心就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但、但......”书童正想着理由,突然灵光一闪,“万一外面是仙人在斗法呢?”
话说出口书童就后悔了,以郑渊的性子会在意这个才怪。
但郑渊却是一副若有所思。
“嗯?你是说修真者?”
郑家的家学渊博,虽然郑渊的兴趣不大,却也多少知道一些被百姓称之为“仙人”的修真者。
“那不是正好嘛!”郑渊一拍手,“且归家去,得遇仙来。”
书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郑渊就出门而去。
书童看了眼行李,咬咬牙还是孤身随郑渊而去。
郑渊可以脑子一抽——好吧,可能是日常很多抽,但他却是不能。
至于行李,等把郑渊劝回来再说。
但待他出门之后,只有雨过天晴,却不见郑渊身影。
恍惚之间,天地之间似乎有钟响七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