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的古朴石阶铺就了一条似乎看不到边的漫漫长路,郑渊转身向来处望,却只见了一团朦胧雾气。
这是要他往前走的意思?
正常人碰到这种情况大概会惊疑不定,但郑渊不是正常人,他是能逼疯正常人的人。
郑渊轻笑一声,“有点意思。”
他想起来书童说的话。
其实他大部分是在诓书童,毕竟修真者可是很难遇到的。
但现在看来,遇没遇仙不知道,倒是挺像撞鬼的。
既然只有一条路,那便继续走下去好了。
郑渊的叔父无数次捶胸顿足郑渊被养歪了。
郑渊的确是个天才,但却从小没人管。郑家的老宅中只留下了他一人,虽有叔父和族人的帮衬,但指望他们能真正管束郑渊这个人却是不可能。等郑渊的叔父终于从“自家侄子好像是个天才”的消息中回过神来,才从老家寄来的书信中琢磨出了不对。
本朝盛行道学,但归根到底的治国之道却是儒学。郑渊并非是不看四书五经,只是他对这些——或者说是对大多的书——都没什么敬畏之心,没有半点想要入朝为官的态度。
他真怕哪天跟郑渊说起去做官,郑渊直接回他一句去做泥中拖着尾巴的乌龟。
但郑渊其实心里也还是有点数的,虽然不太乐意到底也是收拾包袱走马上任了。
当然,去的时候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他真的穷。
这些年郑家的积累不进反出,郑源是不大好意思来让叔父养自己。只是这做官做得比他想象还要憋屈得多,还不如回家种地去。
奇怪的是,这条路虽然看上去长,但实际上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尽头。
尽头也是个古怪的地方。
半透明的青玉树林立,仿佛杂乱无章,又似乎暗含规律。玉树之后,白玉台阶层层向上。
玉树以金为叶,点点金粉洒下却又在触及白玉阶时化为虚无。
郑渊神色一动,抬了下脚。
“你现在可最好不要上去这台子。”
一个苍老似乎还带了些虚弱声音在郑渊耳边响起,但他环顾四周却没发现任何人影。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让我上去?”郑渊也不在意,反而挑眉笑道,“你这条路还真是奇怪,只让我走却不让我上,也是够不讲理的。”
“不是不让,而是不想你这么稀里糊涂的上去。你还是个凡人,应当不知道这是哪里吧?”
这个声音好像很想让郑渊继续问下去,但郑渊却没有问。
“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是哪里?路让人走,台让人上,这还需要特殊的理由吗?我且问你,我无法上去吗?”
“......别人不一定,但你可以。”
郑渊没太理会话中的复杂意味,“那我上去会有危险吗?”
“不会。”
“会对我有任何负面印象吗?”
“不会。”
“那我为什么不能上去?”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但你还不知道——”
“你可以选择告诉我,”郑渊打断了他的话,“当然,也可以不告诉,这是你的自由。但我只是对这上面有什么感兴趣而已,与这里是何处无关。”
郑渊只做自己喜欢的事。
在被层层束缚之前,他已经知道了什么叫做自由。
有人骂他不顾家族自私自利,但郑渊这一支严格算起来只剩他一个人了。所以郑渊一直不动声色的和叔父一支划清界限,不然也不至于穷到出来做官。除了书童之外家中仆人尽散,至于书童本身只是曾受过他们家的大恩,不愿离去,不然郑渊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了。
便是如此,也是孑然一身,无拘无束。
书童一直留在他的旁边,除了从小到大的情谊和对郑家的感激,更多的是拉住郑渊,防止他哪天直接把自己作死了。
事实上,书童在他现在还没被人打死这件事上居功甚伟。
郑渊抽风是其次,主要是这个人还时不时的嘴欠一下,讨打得很。
书童的职责根本不是陪他念书,而是在他和别人真正怼起来的时候捂住他的嘴顺便道歉。
其实平心而论,没人不会羡慕郑渊的洒脱。虽然他们会暗自笑话郑渊固执己见的潦倒模样,嗤笑他的理念思想,但心底还是隐隐有过嫉妒的念头。
郑渊有所有人都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家业不争,官印可扔。
好像这个世上,从没有可以束缚住他的事物。
“你当然可以上,或者说现在世上也仅有你可以上了。”那声音似是还轻叹了一声,但太轻了,郑渊也不确定是不是他的错觉。
“你有如此天赋,为何现在体内却全无灵力?下界的宗门大派,已经眼瞎到了这种程度吗?”
郑渊虽对这里的情况并不完全了解,只是多少有些猜测,但听见“眼瞎”这种词都出来了,还是觉出了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不过经他这么一说,郑渊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有件事。
“大概是我七岁的时候,是有一张天御宗的收徒帖出现在我的案上,但当时我正在对庄周梦蝶的记录入了迷,应该是不知道随手丢到那儿去了。”
声音:......
人家没回应你们就不会多发几次吗?!活该这么多年没一个人飞升!
郑渊是一个容易跑题的人,或者说其实大多时候他都不在正题上。
“说来庄周梦蝶,我也为此困扰过一段时间。我有时会在梦中忘记自己是郑渊,有时又能够清晰的记得自己是谁,却又好像在旁观着自己的所为无法控制。我像是在做一件事,又像是在梦中过完了自己的一生。”
“于是我开始思考,现在的‘郑渊’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另一个‘郑渊’所做的那一场梦?那我梦中的‘郑渊’又是谁?”
“那么,‘郑渊’又是谁?他是我吗?如果我不叫‘郑渊’之后还是还是郑渊吗?唔,叫郑源会怎么样?”
那个声音开始哑然,他不认为这些问题能够被一个孩童想到并找到答案,但郑渊本身来到这里就证明他的心中对此再无困惑。
但怎么可能呢?
他心中这么想着,却又忍不住的怀疑。
因为那是郑渊啊。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认定成仙无望,郑渊也会站在青云路前,说着这有何难。
“现在呢?现在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郑渊有些惊讶他居然继续问了下去,他本来只是兴之所至才会偶然提起。但见那个声音有兴趣,也就没说什么。
“然后就没有了啊。”郑渊理所应当道,“我是郑渊,所以郑渊这个名字才有了意义。‘郑渊’可以有千千万万个,但我只有一个啊,和我有着完全相同想法的人是不可能存在的。”
无可否认。
郑渊仅此一人。
“想通了之后,我长舒了一口气,至于那张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收徒帖也就被忘了个彻底。如此,也算是情有可原吧?”
如果不是郑渊的记性好,现在可能一点印象都不剩了。
“是,我也懂了。”那个声音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带上了些许的复杂意味,“是他们不配。”
这个转折让郑渊愣了下。
这话可不是他说的,毕竟他只是把事情忘了而已。
“你若是想要上去,我的确没什么理由来拦你。只是你这么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郑渊若有所思,仅仅一步之遥却再未踏出。
“那我不去了。”
“为什么?”
郑渊突然觉得这个声音也算有点意思,说不让上去的是他,问为什么不上去的也是他。就好像是成心来找郑渊麻烦的一样。
“我想上便上,现在不想了,不行吗?”
“我观你本心,应当不是眷恋来处的人。”
“何谓来处?心之所安便是来处。”
“.......我可以告诉你这是哪儿。”
郑渊随口道:“真巧,我不想听了。”
那个声音并不理会郑渊的回答,“这里是青云路,登仙台。”
青云路问心正道,登仙台羽化飞升。
一步登天,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