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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右丞殿前下跪

东宫主殿内,蓝王久久不能入眠,合衣临窗而坐。

数月以来,不仅东海蓝茵国内部事件桩桩件件,思虑忧心;三界中表面一片平和昌吉,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人心惶惶……先是东海万米之下海床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出现断崖式坍塌,数以万计的东海生物刹那间被黑暗吞噬;以东海为中心,突发的断层之下瞬间形成巨大漩涡,由最中心的漩涡处徒然升腾出一股洪荒之力掀起万丈潮水向东海四面拍去,巨大的浪头长蛇般扭动着身子咆哮而来、呼啸而去,一时间东海周边水灾四起、哀鸿遍野……

内殿之中也不安生,从上至下笼罩着一层萧瑟阴霾之气。自从那日东海海床突然断裂后,高悬玉露宫中的蓝界铜镜随即轰然炸裂,巨大的炸裂声竟令巍巍宫殿亦为之一抖,更别说殿内摆放整齐的一众物什了。

可说来也怪!这轰然炸裂的铜镜几乎将整座玉露宫毁于一旦,可颓然之间铜镜本身竟无一丝斑驳之迹,杂乱烟尘之中更显澄明,定睛细看镜中摇曳似有粼粼水波;见者心中疑惑正欲伸手去抚,谁知抬眼间一道银光从镜中劈开,灼灼白光无数支利箭般迎面刺来,尚未看清一二眸间便有刺痛灼烧之感,少顷双目便已不能视物……

消息传出,一时间玉露宫遂成诡异邪魅之地,除却蓝御东宫之中再无人敢轻易涉足。当然!上万年间本是禁地,经此一事更是添了几分悬疑不解之迹……

自此之后,魔镜中时而鬼魅掠影、哀嚎不断;那哀嚎声闻之顿觉凄厉异常,于一般成人来说仅困扰而无害,新生幼儿则影响极大。闻之一日食不进、呕吐不止;两日便气若游丝、昏厥奄奄;三日则一命呜呼、魂飞魄散……东海百姓不堪其扰,怨声载道。

尽管蓝御心中澄明如镜,可除了满心愁绪以外,似乎也是无奈。

常言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愈是危急关头,背后越是隐藏着更大危机和隐患。

再过几日便是爱妻白莹千年一次的“雷劫”之时!雷劫顾名思义,雷刑之劫,电打雷击,日夜不息,连续三日。

蓝后雷劫统共十次,前后上万年光景;倘若十次皆安然无恙,雷劫之后便能修仙飞升,得不死不病之躯,生生世世相伴左右与蓝王休戚与共,再无离别之苦、生命之虞。

倘若精力涣散、法术不抵,便有命丧当下之忧……

因此数千年来,为迎雷劫之刑以得永世相守,白莹从未敢有过一日懈怠,时时精进、日日修炼;纵使面对幼年麟木的哭喊和不解,依旧要做到聚精会神、心无杂念。

或许是因为当年她所犯之罪太深,想要拥有平凡生活就须付出更多……

每次三日雷刑之劫后,千年修为尽散,同肉体凡胎基本无异;除了一边忍受雷击带来的灼骨之痛,还要立刻投入新一轮的修炼之中,否则以凡体之力根本无法承受灼骨之痛,更不可能再次承受下一次千年之后的雷劫!

因为,十次雷刑之劫一次比一次更加凶险……

每每到了这几天,蓝王便不眠不休终日寝食难安;眼睁睁地看着漆黑的夜空露出猩红的獠牙挥动着铁链长鞭,抽打在爱妻瘦弱的脖颈、肩头、腰肢……直到遍体鳞伤、皮开肉绽,直到身体的痛楚全部麻木,直到三天三夜分秒不少为止!

他蓝御能护三界安危、保四海安宁,上无愧天神玉爵、下不愧于蓝茵国百姓,唯独于白莹……他纵有力拔河山之气也终究无奈,这是他的命里注定、是她的在劫难逃。

彼时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陪伴,陪她胸口起伏的呼吸、陪她皮开肉绽的疼痛、陪她咬牙握拳的坚持、陪她坚强倔强的挺过去……除此之外,他不知还能做什么?

那道道泛着白光的雷刑,一鞭鞭仿佛抽打在自己身上;无法替你受苦,便让我同你一起忍受那雷击之刑、蚀骨之痛!雷劫三日,蓝御日日只记得这句话。

那三日,他蓝御不是东海蓝茵国的王、不是开天辟地保一方安稳的乱世英雄,他只是蓝后的夫君、白莹的丈夫……

想到这儿,蓝王忧心忡忡,老态尽显;竟浑然不知十米开外,右丞凝冰已经跪了将近半个时辰;琉璃桌角一道绿光悠然掠过,蓝王才觉察到身边萦绕着不同寻常的悲伤气息。

“右丞,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情起来再说。”说着滑出一股气力试图将凝冰拉起来,力量所及却被一阵更强大的气力驳了回来,的确,凝冰决定了的事情,任谁也阻拦不了。

“你这是……”

这次没等蓝王说完,凝冰再次伏地叩首,久久说不出话来。

蓝御双目紧闭沉吟片刻方才叹道:“凝冰呀……那一巴掌打的好、打的好啊!身为蓝茵国太子,不论怎样都不应有如此犯上之言、不礼之举。放心,我和白莹都不会怪你!”

听到这儿,凝冰苍老的眼睛里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打在麟木脸上的那一巴掌可真痛啊!名义上虽是君臣,可麟木自小是他眼皮底下看着长大的,他凝冰何曾忍心动过他一根手指头……幼时的蓝麟木聪颖、活泼,一张能说会道的小嘴总是一刻也闲不住叽叽喳喳像鸟儿叫,胖嘟嘟的小胳膊总喜欢绕着大人的脖颈儿一圈,吵着他们讲故事;再大点,便更显听话、孝顺善解人意;多好的孩子啊!

可玉露宫一事后,性情大变,竟似完全换了个人!还有麟木说的那些话、四目相对时仇恨犀利的眼神……无不像是一把把匕首……

即便如此,他仍然庆幸那些话只有自己听到,倘若是蓝王或是蓝后该是多么心痛啊!

可静下心来一想,麟木所言难道是全然不对吗?仅仅因为误闯玉露宫,年仅七岁的孩子,便被常年禁足太子殿,生活毫无预兆的换了天,就连平日里最疼爱他的母后也是相见有日、相守无期,纵然是再乖巧懂事的孩子也顶不住啊!

可是这一切又能全怪蓝王和蓝后吗?作为父母又何曾忍心如此对待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作为最了解他们的人又怎能横加指责干涉呢?可以将事情的真相全盘托出吗?麟木如何受得了!!!

人有人的九九八十一难;仙有仙的在劫难逃;魔有魔的烈火焚身……试问这世上有哪一种生灵可以逃脱呢?

都是命里注定!

都是劫数!

都是劫!

……

相识万年,他从未见过这样情绪低落的凝冰、这样彻底泄了气的老伙计。在他的印象中,凝冰做任何事都拿的起放得下,爽朗不羁永远都是乐呵呵的,在他眼中就是一个老顽童。再苦的日子、再艰难的境遇在他看来都只不过是过眼云烟,撑一撑笑一笑总归都会过去。

纵使当初凝冰与他一同追随天神玉爵,开天劈地重整三界面临无数困难和挑战,也从未曾见他面露难色。可此刻的凝冰肩头仿佛扛了千万斤重担巨石,他已然拼尽全力,如今却是真的顶不住了……

他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想、心痛、无奈和愧疚,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不会怪他!就好像他曾经无条件信任自己一样的信任他!

看着眼下的凝冰,他本想说些安慰的话,哪怕只是些无用的多余的话呢;可他太了解这个和他一起数百次数千次同生共死的兄弟了,他们之间不需要这些苍白无力的语言。只见他半张着的嘴巴又重新慢慢合上了……

对的人,有些话不必说;彼此心照不宣,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便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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