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我都对他避而不见。日日命人将我殿中大门紧锁。自那封信送出,我便已失了魂魄......珠儿与琉璃见我如此,并未多问,却也猜出了几分,她们以为我只是同大将军闹了别扭,哪知我已同他情断于此。
夜深月如故,泪不尽,梦无香。泛黄的缱绻,如明灭的烛火,烬化为灰。
又是一夜无眠,清晨起身,回见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这雨来的适时,竟也如此的通晓人意,我那颗彷徨着无处安放的心此时也开始落雨而下。奈何再大的雨水如瀑,依然洗刷不去我内心的苦痛。
“谁,曾从谁的岁月里走过,留下了笑靥;谁,曾在谁的记忆中来过,温暖了想念;谁,又于谁的雨季间遗落,泛滥了泪眼......我跌跌撞撞走进雨中。这样便好,这样便没有人能看得到我的眼泪。
雨一直下。“从来怨花花不语,多少风雨中上演着离别。”
朦胧中眼前仿佛出现了他的身影,我呆呆地望着,嘴角慢慢溢出笑容,“还能再看到他,真好。”那熟悉的身影向我走来,越来越近。撑在手中的伞滑落雨地,那身影猛然将我拥入怀中,紧紧地,似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一般。我这才惊觉竟不是梦。我伸手便要推开,他却将我抱的更紧。“也罢,就让我再纵情恣意地最后一次拥有他的怀抱吧......”我也情不自禁地双手环上他的腰间。
“不要离开我......”宗子言轻轻开口。我慢慢起身,雨水冲刷着我俩的面庞,可我依旧看的清楚他的面容,他的音容笑貌早已深入我的骨髓。可我却望着他戚戚然摇了摇头。宗子言上前又欲要将我抱住,我狠狠地甩开,张口道:”信上已对将军说的很清楚了。”“你......可能将那信中之言再说一次......”宗子言一脸怆然地看着我,那悲戚的神情让我不忍直视,我转身背过他。片刻后,我咬着嘴唇缓缓开口“缘尽今生......望君......珍重......”短短两句话,字字泣血。我的心痛的无法呼吸,千疮百孔,而于他,又何尝不是?
身后传来宗子言痛苦的低吼,“还给我,把我留到你这里的东西还给我......”我不禁愕然。他是要收回送我的东西么?以为拿回这些身外之物便也同我俩之间的种种回忆一并拿了去......我颤抖着手慢慢摸索到腰间,将日日佩戴于腰间的玉兰腰挂一把扯下,递到他面前......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了......
“还有......”我望向院子一边的玉兰秋千,那秋千正于风雨中飘摇,左右摇摆,就如同我此刻隐隐作痛的心。“那秋千......改日你差人来搬走便是。”我轻轻道。继而又想起什么,“还有白羽,等天晴了......便送回给你。”我的声音越来越小,不敢抬头,怕看到他眼中浓浓的悲伤,更怕他看到我眼中即便是这般风雨也掩不住的陌陌情深。
“......还有......”他再次开口。我不解其意地对上他的目光,他一脸伤痛溢满了眉梢眼角,我心中的防线就要瓦解。“把我的心还给我......把我的情也还给我......”我不语,内心却泛起层层涟漪,慢慢扩大,再也无法收拢。“你还给我......还给我啊......”宗子言后退几步,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绝望,一声嘶吼。我温热的眼泪伴随着雨水淌过脸颊,再也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眼泪。宗子言红着眼眶,哑着嗓音:“你还啊,你......还得起么?”
“我是还不起......我,不要了......行么?”我极力忍着心中的痛楚,哽咽着说到。眼泪却再也控制不住,倾泻而下。“不行。”宗子言走上前,紧紧抓住我的肩膀。“我说过,你要相信自己,相信我!你是这世间最值得的美好,我会护你周全!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信你......我只是不信我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我一人发生,种种异象,一件件接踵而至,我应接不暇。哼......什么世间最值得的美好?!”我自嘲地轻哼一声,“我只不过是这世上万千公主中的一个,又何足挂齿。眼下这般情形,我到底是人是妖,我自己都已辨别不清,你要我如何相信?这美好又从何而来?”我对着他吼道,将内心一直以来的质疑与不平统统发泄出来。“可你......”我继续往下说,此刻心中竟然开始对他有了些许羡慕,“太渊的弟子,这世上唯一的战神。你年少有为,大好前程,何须要被我牵连至此。你本应承你师父之愿一片赤胆忠心,铮铮铁骨的好男儿,又何须为我儿女情长......”说着内心一阵抽搐,好痛......我难过得捂住胸口,宗子言急急上前,我却依旧狠着心向后退去。我用手指向他,“你该尽好自己的职责,保家护国,过你快意潇洒的人生......”随即我略带酸楚的继续道,“世间女子千千万,你这般的男子于她们皆是良配佳婿,只要你愿意,皆可任你选之,我......”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吾在尔,不在斯人......我只愿与你......儿女情长......”听着宗子言轻诉衷肠,我紧紧地攥着衣袖,拼命的撑住好不容易才建好的心墙。“战神如何,太渊的弟子又如何,不过皆为世人的一句称谓,于你面前,我,就只是我。”宗子言慢慢上前,“若没了你的欣赏与仰慕,这称谓于我......再无意义......”说着他情难自已的伸手拉住我,我轻轻晃动手臂,他的手又放了下来,满眼落寞。“你说的没错,保家护国是我的职责所在。你本贵为公主,却不知我一心护国......便是护你......若世上无你,我又何来的潇洒与恣意?你,当真不知我对你的一片真心么?”我哑口无言,殊不知他已然对我用情之深至此。
“唉......”宗子言于雨中轻轻叹息,仿佛是对我一声声地呐喊与呼唤。“子言......”我开口唤他,宗子言第一次听闻我直呼他的名字,难过中又带着惊喜,目光一亮。“同我在一起,并非易事。”“我知道。”“要承担太多的东西。”“我愿与你一同分担。”“我怕......我怕会让你无辜受连累......”“没有无辜,只有心甘情愿。哪怕......哪怕要用性命去交换......”我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你莫要胡说。”宗子言抓住我的手,目光灼灼,“也许世间公主千千万,可你确是我宗子言心中唯一的公主。即便江山万里,也不敌你额间的一朵......玉兰花。”宗子言伸手抚上我的额头,轻轻抚摸着那朵玉兰花印,而我本以为我会严防死守的心墙顷刻间便已化为废墟,柔软地一塌糊涂。“前路渺茫,前途未知。人生在世,已然这般不易......既然你我心意相通,我们就不要相互折磨了,好不好.....”
我不语,但他的一番话确是让我思绪万千,也许他是对的。过好当下,不畏将来,即便前路凶险,我们也要携手共进退。
“你,不怕么?”我有些迟疑的问他。“怕什么?”“如今,就连我自己也辨不清自己的真实面目......你就这么放心把自己交于我手......”我小心翼翼地继续道,“我若真是妖......唔......”话刚一出口,宗子言低头一吻便结结实实的堵了回去,宗子言一面轻轻吮着我的唇,一面用略有含糊却依然听得清楚的声音道:“你若是妖,我便是那捉妖之人,你,依旧是我的。”“唔......”语毕,未给我片刻做出回应的时间,他的吻再次袭来,如痴如醉。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即便你我之间的这段情终不得善终,确曾铭刻心中,相知相许间便也再无他求。曾经拥有亦是值得的相守。
眼见着我二人和好如初,珠儿也放下心来。只是琉璃眼中难掩失望,近来也常常心不在焉。从前,琉璃每每对于宗子言的事情,总是抱有极大的热情,无论大事小事,绝无一落下。如今,琉璃却除了依旧关注于宗子言之外,似乎对周边的一切也都渐渐上起心来。若是仔细想来,琉璃的这一转变似乎并未只是“近来”而已。不知到底是从何时开始,便已然这般了。
前几日,珠儿见到琉璃在栖兰殿外的一棵树下与一小宫人在说着什么,神色慌张,言语间更时不时地左顾右看,一副生怕被人看到做贼心虚的样子。见珠儿过去,那与她说话的小宫人便急忙头也不回地走掉了。隐约中,珠儿仿佛听到琉璃对着那小宫人说什么让他不要再来此寻她,万一被发现......后面的只言片语未能再听清,确是说的云里雾里。且那小宫人的身影看起来又有些熟悉,珠儿一时也想不起自己是于何时亦或何地见过此人。
起初珠儿也并未在意,见那小宫人走远,便随口一问,琉璃目中却俨然闪过慌乱,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是因那小宫人一心爱慕于她,几番纠缠,惹得琉璃心中厌烦,便即刻将他打发走了。此番说辞,珠儿当时闻之只淡然一笑,琉璃本就天生丽质,于宫中上下一众宫婢来说,琉璃的容貌属上等,若是有宫人侍卫的爱慕,倒也合情合理,便也未再深究。珠儿还打趣她说若是莫千同那小宫人一起来寻她,她会作何打算?琉璃闻此即刻对着珠儿撒娇打诨几句,此事便就这么了了。
珠儿每日望着琉璃繁忙的身影进进出出,不禁也心下好奇起来。她亦觉出琉璃与我日渐疏远,再无从前那般亲近,在我跟前服侍的时日也越来越少。既然如此,她本应更为清闲才是,怎得却愈发忙碌起来,而且更胜从前。这,就不免令人有所猜疑了。
一日清晨,琉璃脚步匆匆又要出门,刚到院中,珠儿便叫过她,“琉璃,你这一大早的就要出去?”琉璃目光有些闪烁,轻轻点了点头。“如今,也不见你多在公主跟前走动,原来是另有它事要忙啊。”珠儿意味深长地道。“珠儿姐姐哪里的话,公主近来总是心情不好,精神也不济。琉璃想着还是少去近前打扰公主的好。”“呵呵,你倒是会为公主着想。”珠儿见她如此说,便给了个台阶下。而后又道:“现下还这么早,你这般匆忙,是要去做什么呢?”
“哦......”琉璃眼珠飞快地一转,随即从衣袖中掏出一只小瓶,笑着对珠儿道:“琉璃听闻,将晨时花叶之上的露水取来煎茶,那滋味最是沁人心脾。”随之向我殿中望去一眼,“公主向来醉心于风雅之事,我便私下想着,不如让公主一试,也好疏解公主心中的烦闷。所以这才早早起身,想去院中收集些花叶的露水来。”“呵呵,原来是露水煎茶,难为你有这番心思。”珠儿闻之轻轻点头。“那珠儿姐姐,我这便去了。若是日头一出,那露水便失了一夜的精华之气,还需快些才好。”“嗯,去吧。”琉璃转身出了门。一出大门,便拍一拍心口长长舒了口气。珠儿望着琉璃的身影,蹙起眉头。(四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