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宇帝的旨意便传来。
望着管公公手捧圣旨,面有为难之色,我出奇地镇定。“管公公......”我并不想让管公公作难,便首先开口道,“烦请公公宣读圣旨吧。”
我俯身跪下,管公公深深地目光望着我,轻叹一声,打开圣旨,缓缓道:“嫡公主兰栖,得沐天恩。然其侍恩而骄,侍宠放旷,冒天下之大不韪,罔顾人伦纲常,谋害君王。然朕念及多年父女之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今日起,废除嫡公主封号,圈禁北宫......”
管公公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抬起头。“无妨,请公公继续。”管公公长叹一声,“终身不得出......未经许可,任何人亦不得探视......栖兰殿......就此封宫......钦此......”
“呵......”我冷笑,“如今,终究是轮到我了......”我面色惨白,心如死灰。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圣旨,轻轻开口,“兰栖多谢陛下感念父女之情,竟留我一命......且并未在这圣旨中称我为妖异......说来真是讽刺......”我苦笑,“兰栖感恩戴德......”“公主......您......您又何苦如此一说......”“公公不必再如此称呼,公主两字兰栖实不敢当......难道不是么?如今,我在陛下眼中不就是那活生生的妖异么......呵呵......”
“公主您快起来吧......”管公公上前将我扶起,“老奴瞅准时机,定会再次相劝于陛下。”管公公抚上我的手,“那北宫虽然地处偏僻,却也不失为一清静之地,公主您就当是静静心也好。老奴都已派人打点妥当,公主安心住下就是。日后老奴亦会悄悄地差人定期给公主送来日常所需之物,公主的生活还是有保障的。”我闻之不禁泪目,对着管公公屈膝一拜,“多谢公公对兰栖如此照拂。公公大恩兰栖铭记于心。”
“哎呦公主,快快请起,老奴如何受得起您这一拜。”“公公受得起......”我满脸感激地望着管公公道,“如今我已然落魄,也只有公公您待我依旧如初,恐我受苦,仍然心系兰栖,为我上下打理操持,兰栖眼下无以为报,只能......”说着我再次屈膝,“只能以此略尽绵薄之心。”“公主啊,您是老奴打小看到大的,说句不分尊卑的话,此生老奴无缘夫妻子女,可您在老奴心中,就如老奴的女儿无异啊。”管公公眼泛泪光,“若让老奴眼睁睁看着您受此苦楚......老奴......老奴于心何忍......”“公公......”我上前抱住管公公,“若是他日我还有机会,定让兰栖再好好的孝敬于您......”管公公拍着我的后背,动容道:“好,好!有公主这句话,老奴便心满意足了......”
珠儿一旁眼见这温情一幕,也不禁泪水涟涟,上前道:“还有我,公公,到时我定与公主一同孝敬您。”“好,好......”管公公忍不住低头拭泪,“珠儿,今后可就要靠你一人照顾公主了......”“您就放心吧,珠儿一心跟随公主,定会尽心尽力。”
管公公离去。我,也要离去了......
我立在殿中,望着眼前这个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屋内的一桌一椅,一床一榻,那是我幸福无忧的曾经;院中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那是我快乐美好的过往......而如今,已然到了挥手告别之际。我一步一回头地向殿外走去,眼中装满不舍......往日如烟,途经的恋恋风尘亦如冯良人被封存于凌芳阁的经年青春一般,我的青葱岁月亦在栖兰殿慢慢关闭的大门外,落下了帷幕。
我最后望一眼高悬于殿外的牌匾,“栖兰殿......”从此,梦中见......
我与珠儿一路向着北宫走去,空中一声啼,“是白羽!”白羽转眼便飞下立在我的肩头,“小家伙,你要与我同去么?”我抚着白羽柔软的羽毛问道。“啾啾......”白羽扑扇两下翅膀,“可是,我要去的那个地方很偏僻,也不好玩,你还要跟去么?”白羽歪着脑袋看着我,并未有离去之意。“好吧,”我对着身旁的珠儿一笑,“那今后我们三个便一同作伴吧。”“啾啾啾......”“白羽,带路!”我对着白羽毫不客气地发出指令,肩上的白色身影箭一般冲向前方。
宗子言昨日傍晚便出去打探情况,今日午后再回来时,栖兰殿已贴封落锁。宗子言望着朱红色的殿门,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兰儿......兰儿......你在哪......”“大将军......”宗子言回头望去,一个宫人匆匆前来,对着宗子言低声道:“大将军,管公公特让奴才来告知将军,公主已被陛下废除封号,圈禁于北宫......”“什么?北宫?你是说多年未有人住过,早已被荒废的北宫?”宫人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正是此地。”接着宫人继续说道,“不过大将军莫急,管公公一早便先行着人去打理了,公主的日常所用也皆收拾妥当,并无稀缺,大将军暂可放心。”宗子言拱手道:“还劳你替本将军代谢管公公,公公此恩情,本将军日后定报之还之。”“大将军严重了。若将军无别的吩咐,奴才这便退下了。”宗子言再次拱手道谢,那宫人恭敬地后退几步便也离去。宗子言急忙朝着北宫飞奔而去。
我与珠儿来到北宫,推门而入,院子不大,放眼望去,却尽显荒芜。虽然院中的杂草已悉数拔去,可布满青苔的地砖与满墙丛生的野枝条蔓依旧看起来略显苍凉。“这也太破旧了些......”珠儿忍不住开口道。白羽却先我二人发现了先机,我扫了一眼,却瞅见白羽正落在院中一角的一方葡萄架上。
“咦?这里竟还有这好东西。”我走过去,这架上几藤葡萄无人打理,却也长势喜人,透过密密的葡萄叶,微风拂过,隐于叶下的颗颗晶莹这才露出头来,我不禁莞尔。“珠儿,你看,再过些时日,或许我们就有葡萄吃了呢。”我指着葡萄架对着珠儿道。这几藤葡萄转眼间便给毫无生气的院落带来了勃勃生机,我心中不禁透出一丝欢喜。
“往日高高在上的公主,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如今见着几颗葡萄便如此雀跃......可怜的公主啊......”珠儿望着身边这个柔弱却又坚毅的女子,心中一阵疼惜。仍强打欢笑道,“是啊,待葡萄成熟,奴婢便可与公主一同采下来酿酒。”
来到殿内,与其说是殿,不如称之为“屋”,长方形状。正对门口一张木桌,几把桌凳,木桌之上一把茶壶,四只茶碗;左边墙上开一小窗,窗下一张卧榻,两床棉被,榻旁一个矮架,架上立着一面铜镜;右边也开一小窗,一张窄窄的坐榻,旁边摆了两只木箱。陈设简单,再无其它。
“公主,这里确是有些简陋......您......”“呵呵,没什么,这已经很好了。这屋子虽有些昏暗,但管公公着人整理的确是很干净,一丝灰尘都没有呢。”我淡淡一笑道。“奴婢怕您住不习惯......”“如今我已不同以往,还讲究那些个做什么,只要能让你我安心度日也就足够了。你看......”我指着左边的卧榻,“这卧榻还是挺大的,今后你我就同睡一榻;旁边的矮架就当是妆台吧,呵呵,虽然那铜镜不是特别的清晰,但想来,你我也不会再出现于人前了吧,仪容嘛,只要整洁就好。”“公主......”珠儿欲言又止。“那边的两个木箱便用来存放物品,一个用来放衣物,一个存放日常杂用,你觉得可好?”我自顾自的说道。
“公主,您......真的没关系么?”珠儿关切的眼神望着我,“奴婢知道这一番变故您心里不好受,您心中之苦,奴婢全然知晓......公主,您完全不用在奴婢面前强颜欢笑的......”我闻之走过去,拉过珠儿的手道,“珠儿,你忘了昨日我同你与大将军说什么来着......我说以后要做一个更加可爱的人,不埋怨谁,也不羡慕谁;不议论谁,也不记恨谁......”“嗯,奴婢记得,可是......”“没什么可是,人生苦短,世事无常,谁也不知未来之事将会是如何。我们能做的,只有过好当下。如今已然这般光景,难道还会有比这更糟糕的境遇么?”
珠儿细细听着,慢慢点头。“我虽身陷于此,但能被拘禁的从来只有身体,我的心与灵魂依旧是自由的......”我望着院中的葡萄架,“就像那几藤葡萄,即便身处荒凉无人问津,却自有它的蓬勃之路。”我对着珠儿微微一笑,“你我亦可如此。”
“公主,奴婢懂了。”“真懂了?”“嗯,”珠儿郑重地点点头。“从今以后,咱们便要如公主昨日所说,只在阳光下灿烂;在风雨中奔跑;在玉兰树下期待花开......”一言至此,珠儿却住了声,有些窘迫。“呵呵......”我看着她,眼珠一转,“即便再无玉兰树,喏......”我努努嘴,“不是还有那葡萄架嘛。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看不到玉兰花开,咱们便在这葡萄架下等待果子成熟也是不错之举。”“嗯嗯,是是,公主说的极是。”
我继续缓缓开口,“在冰雪盖世之中等待春来......”
“呵呵,兰儿说的好!”宗子言的声音从院中传来。“是大将军!”珠儿喜形于色。“子言,你来了......”我对着宗子言道。“我办完事便去了栖兰殿找你,却见殿门已封......”“那你......你都知道了......”“嗯......”宗子言点点头,“来北宫的一路上,我都在想该如何安慰你才好,未曾想,你自己竟然已看得这么开......比起从前,确是豁达不少......”宗子言抚上我的肩,“不错!确是长大了,也成熟了......”“可不是么,奴婢也觉得公主如今再不似从前那般脆弱,方才公主还反过来安抚奴婢呢。”
“经历了一些事,便也能参透一些从前并未了然之事,不管怎样,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亦有自己着紧之人的期待,我又怎能辜负......”说着我望向宗子言,目光缱绻。宗子言伸手抚上我的发丝,“着紧之人......”我倏地回过神,珠儿已于一旁掩口偷笑,我面上一片霞绯之色。
“想来大将军日后定会常来,奴婢这便下去先将院中其余两间偏房都收拾出来,以便大将军的不时之需......”珠儿的眼中闪过伶俐,“大将军先陪着公主,奴婢去去就来。”珠儿欢快地转身出去了。
此时屋内只剩我二人,还有些许弥漫在空气中的情愫。“我......我给你倒杯茶吧......”我转身走向桌旁,刚拿起茶壶,身后一双有力的臂膀将我圈住,“兰儿......”他的气息吹上我的脖颈,温温热热,轻轻痒痒......我心中一阵悸动。我转过头,他慢慢凑近,我端起茶水举到他眼前,“呵呵,喝茶......”宗子言轻笑,接过茶杯。
我趁机从他臂中钻出。“母后她怎样了?”我问。自昨日得知母后昏迷不醒,我一直心中难安。“我已去打听过。皇后娘娘中间醒来一次,喝了药,便又睡了,想来应该是没什么大碍。”“嗯,那就好,母后暂时还未知晓我如今的状况,先让她好好休养吧。”真想去看看母后,怎奈眼下被圈禁于此,怕是再也出不去了。
“对了,外面大门已锁,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忽然想到此事。“区区一个大门,还能拦的住本将军,我战神威名岂不就要扫地?”宗子言一脸不屑,走到屋门口,飞身而起落入院中,“我就是这样进来的......”宗子言得意的挑一挑眉毛。“好好好,大将军威武!小女子叹服!”
“果真叹服?”“嗯,叹服的很呐。”“既然如此,有何奖赏?”“这对你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也好意思要奖赏?脸皮太厚......”“你既如此说,本将军如今也确是想要尝尝厚脸皮的滋味......”说着宗子言走近前来。“你又要干嘛?”我又好气又好笑。“嗯......”宗子言指指自己的脸颊,“本将军已承认是厚脸皮了,你还不快些啊......”“吧嗒......好了吧,如你所愿......”
“不行,这奖赏着实太轻了些,本将军还未有感觉呢。”“什么?未有感觉?”宗子言微微噘嘴,“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么......”“吧嗒”再一次。我望着眼前的泼皮无赖,“这回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嗯,这次是有些感觉,但......还不够深......”“那你到底要如何......”宗子言见我微腮带怒,薄面含嗔的模样,终是忍不住,揽过我,深深地吻下去......起身时,对着我狡黠一笑,满意道,“这次算是勉强可以了。”“你......”“我今日还有事要处理,明日再来看你。”说着纵身一跃,便跳出墙外。
我哭笑不得连连摇头,这个家伙,越来越得寸进尺。(五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