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生活在玉台书室旁,且有一个嗜书如命的师傅。郭建木早早就看了百十本朝上的推理悬疑小说。
他明白,但凡有命案,故事的主角总是要经过万千波折才能逐渐接近事件的真相的,他也老早做好了终老一生来探查真相的心理准备。
看着郭建木坚毅而悲壮的眼神,坐在他身前正要喝茶的林浩宇师兄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嘴角抽搐。
“那个,郭师弟,你师傅去世,真是个意外啊。”
“嗯?”郭建木一惊。
“有弟子在书室门前聚众斗殴,你师傅看不过去,劝架来着,结果人员太杂,场面太乱,一不小心就给打死了。”
“嗯??”
“观内弟子长老全都清楚此事,你那段时间在荟英阁翻看典籍,后来又忙着安葬小山师叔,所以才不知。”
“嗯???”
郭建木突闻真相,十分精神气霎时间泄了八分,只觉得世事难料,造化弄人。嗜书如命的师傅居然为了维护最爱的书室而死在书室门前。
他摩挲着眼前的杯子,看着一大桌子菜,看向相熟的林浩宇师兄,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师兄,既然真相众人皆知,那这一桌子菜......”
林浩宇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深吸一口气,伸手轻轻摸了摸桌上热气腾腾,香气诱人的包子,动作缓慢地往怀里揣上六七个,然后一把抓起另一个盘子里的酱猪蹄。
郭建木眼睁睁地看着林浩宇师兄轻轻捏了一道御风的法诀,眨眼间就消失在他眼前,一溜烟就逃走了。临了也不忘再抓上几只鸡腿,跑得气喘吁吁也不见停,一点儿仙家气都没有。
看向一片狼藉的桌面,他叹了口气:“要是在吃饭前问就好了,还能剩下一星半点当做晚餐。”
小二笑意盈盈地把账单送至郭建木眼前,郭建木的眼神顿时从忧伤转为震惊,再之后是释然,然后单手剑指,正要像师兄一样捏一个御风法诀,却给小二生生按下。
小二仍保持着那商业性的微笑,脸上青筋暴起,按着郭建木法诀的手几乎要将其捏断,疼得郭建木冷汗直冒,令他只好苦笑着告饶。
这场闹剧以郭建木瘪着钱囊,站在餐馆门前吹着冷风,默默地思考人生为终止。
缓缓走上玉台山的登山小径,郭建木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
虽然也不排除是他的心态过于乐观,但这次钱其实花得并不算冤枉。
起码眼前的迷雾拨开了一丝,师傅的死因终于明了。
然而更加困难的问题摆在他的眼前,当时人数众多,情况复杂,如何才能确定杀死师傅的真凶?
这些年来玉台观内斗从未消止,师傅生前提起此事时也是长吁短叹。
但怎么会,怎么会演化到敢在观内聚众斗殴的地步?
他越想越觉气愤,怒气几乎要蓬勃而出,以至于眉眼似有雷霆汇聚,在小径上连续大跨几步。
就在此时,一个令人吃惊的身影从山径拐角处冒了出来。
竟是先前与郭建木一同吃饭的浩宇师兄。
浩宇师兄见郭建木眉眼含怒,杀气腾腾,吓得简直腿软。对着郭建木连连道歉。
原来他先前不过与郭建木开个玩笑,心里对着刚死了师傅的郭建木其实担心得很,等在路口上,正要补上刚刚的饭钱。
方才为着其他事而生气的郭建木看着歉意满满的师兄,哭笑不得。
摆摆手,他说道:“无事,师傅一生勤俭节约,我这做弟子的难得铺张浪费一下,算是替他办一场不怎么风光的宴席,为他饯行。”
一谈起师傅,心里更加烦乱,向着师兄微微摆手,使一式苍山飞玉,踏步如飞,转眼间便冲破山腰雾气,而后缓步向着玉台观行去。
与观门前值班的师兄们道声好,出示弟子玉牌,便进了玉台观。
等他一下子扎进玉台书室时,林浩宇师兄才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观门前。一边出示着弟子玉牌,一边望向远得几乎要完全消失在视野里的郭建木,林浩宇暗暗叹道:“木头小子境界不咋地,但这一式苍山飞玉步法使得是真利索。”
郭建木缓步至玉台书室门前,门前台阶上的血迹在前不久已被观内的杂役们清理,再看不出一丝痕迹,但他清楚地知道,先前师傅就是躺在这儿,不明不白地离开了人世。
他蹲下来,轻轻抚摸师傅倒下的那一级台阶,仿佛师傅仍在此处,一息尚存,泪水滴答滴答地淌落下来。哀思就像是潺潺的流水一样,连绵不可断绝。
但他很快便告诫自己,流泪与哀嚎,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人只有止住哀痛,才能迈步向前。
拭去泪水,他像是一缕微风似的漫步走上台阶,迈步进门。
修真者们再如何超然,面对血淋淋的死亡还是会像寻常人一样惧怕。畏惧死亡是每一个生灵的天性。尤其在当今这个相对和平的年代。
故而于小山死去后,原本人满为患的玉台书室现今看不见一个人影。
午后的阳光像是天神铺满金丝的幔帐,从天际垂下来,轻抚人间。窗前藤蔓如美人发,温柔而飘逸,在春风里舞。
片片金光与这玉台山间的雾气相合,将静谧整洁的玉台书室装点得不似人间。
在一片朦胧中,郭建木仿佛看到师傅仍坐在书室里那张独属于他的小桌前,微斜着身子,手捧书卷,露出会心的笑。
他轻轻地走近那张小桌,柔柔地挥散眼前的幻象。
他明白的,人一旦死去,无论将相王侯,还是市井平民,哪管豪侠英雄,或者奸佞蟊贼,皆散作尘烟,尽为黄土。
逝去的,再也回不来。
坐上桌前椅,瘫在桌上,想起师傅,泪水几乎又要涌出来。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书室的一角,一个人正从他视线的死角看向于小山常坐的那张小桌,瞳孔收缩,冷汗直流。
他轻轻地将书架上一本书抽出来。
耳朵贴在书桌上的郭建木听到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猛地抬头。
来人显然吓了一跳,郭建木定睛一看,黑色道袍,来人竟是一位刑堂长老。
那长老呼口气,笑道:“你这小子抬头那么突然,可把我吓得不轻。”
“常风师叔,您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书室里没有人呐。”
“咳,你师傅不是......不是仙逝了嘛,我们刑堂自然要查个清楚。”
来人是玉台山刑堂拘捕长老李常风,在玉台观内也算是小有名气。平日里多为山下民众惩奸除害,经他手除去了不少魔道妖人,解决的案子没有一千也有几百。是刑堂主事,掌刑长老顾苍云手下的得力干将。
李常风面色渐渐转为哀伤:“你师傅死得突然,你千万节哀,我们刑堂定会将这件事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好给你,也是给泉下的小山师兄一个交代。”
见郭建木不答话,他道一声:“这边的查探工作完成了,我说想休息一番,便在书室里看了会儿闲书,见得此书好生喜欢,建木师侄可否走个程序,好让我借阅?”
说着从怀里掏出蓝色封皮,保存完好,几乎如新书的一本闲书来。
封皮上三字赫然——《银瓶兰》,郭建木一见这三字,心底一惊,继而满脸通红,慌慌张张为李常风办好了借阅程序。
李常风直到走出书室还觉一头雾水。
郭建木也是满心疑惑:这本黄色小说,被师傅深藏在书室角落,不叫人看见,怎么被常风师叔给找了出来?
心里小声道:我可找了许久都找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