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潮水落而沙石出,阳光消隐,星辰浮现在夜空中。
郭建木心乱如麻,在玉台观内走走停停,转了一圈,终于在倦鸟归林时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草草吃完从玉台食堂里带出的几个包子,胡乱洗漱一通,心情烦乱的郭建木倒头欲睡。小屋里却突然响起几声枭叫。
叫声凄厉,叫人听了简直要发抖。郭建木脸上却浮现出笑意。
他从床上爬起,穿过卧房,绕至靠近森林的小院。
夜风穿林,一双犀利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着凶光。一小弯月轮从云层中透出来,凄冷的月光下,那双凶目的主人冷冷地立在小院的围墙上,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郭建木,一副食人相,带着十二分狰狞。
是只穿云枭,与俗世里的猫头鹰长的别无二致,不过体格稍大。
郭建木凑上前去,笑意愈发浓郁,伸出一只手轻轻抚一抚这穿云枭的脖颈处,那凶狠的眼光一下子酥软了,眯起眼一副享受的表情。十二分的狰狞骤然消散,又透出十二分的可爱。
郭建木继续揉着穿云枭,道:“云灵师兄,好久不见。”
原来这穿云枭是于小山早年间救下,后来又放归山林的。这些年时常来这小屋处,骗点吃食,有时与于小山作伴看书,有时与郭建木耍个痛快。
来得勤了,于小山给他取个名字叫云灵,他也欣然接受。
于小山曾对郭建木戏言:“云灵娃子来得比你早多了,于情于理你应该叫一声师兄。”郭建木也当真,云灵也不觉不妥。
云灵又凑上来蹭一蹭郭建木的脸颊,软乎乎,毛绒绒的。让郭建木觉得悲痛不已的心情也变得稍稍愉快了几分。
云灵那双机灵的眼睛又往四周探了探,又忽左忽右地歪歪头像是在找些什么。
郭建木好似突然醒悟,又取出几个热乎乎,软绵绵,香气蓬勃的包子来,捧在怀里,递到云灵面前。
云灵又歪歪头,眼睛闪呀闪的。
郭建木这才意识到他在找的是小山师傅,眼睛骤然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拼命控制着才终于没有又流下泪来。
泪虽未流,心里万分不是滋味,神志恍惚,好似天地倾覆,这糟糕的两天恍然如梦。
他脖颈梗了梗,终于将心情平复。稍稍迈一步,离云灵师兄又近了一分。
伸出手,搂着云灵师兄,他用着极低的声音,讲了小山师傅的去世,讲了这两日来的遭遇。时而哽咽,却极力不使泪水流下。
讲起这些固然是痛苦难当,但在这孤立无援的时间里,总算又有“人”可以让他稍稍诉说一点心中的悲痛,郭建木又觉得稍稍好受了几分。
谁曾想云灵目光始终冰冷,待郭建木讲完,竟然埋下头,囫囵吞去好几个包子,又叼起一个,然后挣开郭建木的双手,一声不响,扇着翅膀“刷”一下就飞走了,眨眼间便消失在密林中。
郭建木更觉心里空旷,世间再剩不下什么,唯有孤独感常伴,在这清冷的月光里,将他包裹个严严实实。
他满身颓丧地回到卧房,一下子扎进床铺里。
夜虽不很冷,他依然紧紧地攥着被褥,脑海中总浮现起师傅生前对他的百般好,先前强忍着的泪水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出生乡野,大字不识几个,入观时,只有师傅愿意教他。
教他识书认字,教他引气入体,淬炼百脉。
他自小怪病缠身,师傅便日日为他熬药,他才终于没有夭折。
师傅是世上最好的人,他一直认为如果全天下只有一个人不必为自己的罪责而下地狱,那一定是师傅。
哪曾想师傅居然就这样死了呢?
悲伤又如潮水,浸满他周身。他就伴着对师傅深深的思念,沉沉睡去。
夜渐深,他越睡越沉。
从小屋后的森林里穿出一个人影,身着夜行衣,潜行无声,眨眼间便翻过围墙,悄然穿过小院,身子紧贴着小院与小屋相临的那堵屋墙。左手戳破窗纸。
一道纤细如丝的灵力从他的左手指尖溢出来。那灵力丝线像一只灵活的小蛇,穿过窗纸的窟窿,顺着墙沿滑落在地。
落地后,又分出好几支,开始向着小屋各处搜寻。
这是一种常见的灵力使用方法,将灵力压缩成丝线,使得原来作用范围十分有限的灵力,可以延伸的距离获得极大增长。
但这样的灵力灵活有余,强度不足,一般用作探索外界,并将信息反馈给灵力释放者。
此时这黑衣人的灵力丝线已经探索完了小屋的大半,再进一步便能发现正在熟睡的郭建木。
黑衣人右手汇集起一团暗红色的灵力,锋利如刀,阴森可怖。只待寻到郭建木的所在,下一秒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取其性命。
整个过程悄然无声,如无意外,郭建木在劫难逃。
然而就在灵力丝线只差毫厘便能触及到郭建木的瞬间,一声枭叫在夜空中炸响,声音又尖又利,几乎要刺穿黑衣人的耳膜。
黑衣人大惊转头,小院围墙上不知何时站上了一只穿云枭。目光如剑,剜人心肠。
几乎就在同时,一个人影突然打开院门,道一声:“云灵师兄,怎么了?”
黑衣人暗道一声:好快。
不及细想,右手的灵力刀刃瞬间挥出,三道血色刀锋眨眼间便触到那道人影。“噗噗噗”三声将那人的胸腹与脖颈穿透。
那身影摇晃两下,向着屋里倒去,受此一击,想来是死得不能再死。
黑衣人行走如风,依旧悄无声息,很快便来到院门处,看见倒在地上的身影,平静如冰的心里稍稍起了些许波澜,暗道:“好小子,机智的很呐。”
此时小屋另一侧的窗子“哐啷”巨响,一个人影撞破木窗,飞身而出。落在小院外时,稍一伸手,将那神出鬼没的穿云枭一把揽住,抱在怀里疾驰如飞。
黑衣人目光一闪,也像只噬人的虎豹见了猎物似的奔驰如电,追将上去。
小屋处只剩下木窗的碎片,和一具躺在院门处的“尸体”。
月亮又从云层里露出脸颊,光辉洒下,将一切显示得明明白白。
原来这所谓的人影,不过是一株绿植与几根乱藤堆积成人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