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山高逾三千米,山腰处有绝壁,名碎玉崖。
碎玉崖近两千米高,陡峭险峻,哪怕最擅长攀爬的猿猴在其上也没有一丝落脚之处。
其下是一条怒吼着的湍河,但要是从两千米高空一落而下,下方即使是最温柔的水,也能叫人粉身碎骨。
再远处便是平原,空无一物。断崖之外,一片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修真者自然有御风飞行之法,但哪怕是北海境的真人,要想自两千米高空飞落,也得动骨伤筋。何况不过小知境,尚不会飞行的郭建木。
夜色昏沉,这样一道天险横在郭建木的面前,简直像是通往阴间的大门。
再进一步便是悬崖。以郭建木小知境的修为,施展龙抬头秘术,藤蔓最多不过延伸数十米。
这样的距离,四周再没有物体可供其缠绕,除了身后这片树林。
飞向树林,便是飞向那身着黑衣的,夜色里的死神,将会面临的是最凄惨的死亡。
黑衣人没有笑,他对玉台观地形万分熟悉,自看到郭建木前进的方向后,就知道这小子必死无疑。
这场追逐战从一开始,就是一次单方面的碾压。就如同伸出脚踩死一株野草,没人会为此感到喜悦。
但郭建木却在笑。
全不像个将死之人。
黑衣人懒得理他,之前跑得一身热汗,他只等着赶紧杀完人,回去舒舒服服洗一个热水澡。
他又用那种尖锐生硬的声音说话:“事到如今,摆出这种姿态一点用也没有。”
血刀随着声音落下而飞出来,下一秒的景象却让他瞳孔猛地收缩!
郭建木笑得得意,他“刷”地一下飞出悬崖,又一次堪堪躲过六道夺命血刃:“我都说了,我不是一个人。”
他以一种诡异的姿势飞出去,像是被木偶戏表演者猛地拉扯的牵丝木偶。
黑衣人定睛望去,几乎要气得将自己牙齿都咬碎。
郭建木的右手上,果然有一道丝线!
小知境的修为,最多不过将藤蔓延伸数十米,但若是用灵气凝丝的手法,却能将藤蔓延伸的距离一下提升到数百米。
这种手法延伸的藤蔓以郭建木小知境的修为,根本无法控制。
但只要有一个人,能自由脱离战场,去向指定地点,便能完成一次完美的逃脱。
那只穿云枭!
黑衣人气得浑身发颤,目中喷薄出的怒火简直要将眼眶都撑裂。
自己苦修三十余年才达到秋水境,而今竟然被一个小知境的小鬼耍得团团转!
他沿着悬崖边沿,以十二分的气力狂奔。
而另一边,正悬在空中的郭建木。六道血刃呼啸而过的气浪刮过来,又一次加深他的伤势,血从他的嘴角溅射而出。
他却依旧保持着得意的笑,一边紧盯着发足狂奔的黑衣人,一边被藤蔓拽着,以比血刃更快的速度,飞入常年笼罩在玉台山腰的浓雾之中。
随着一声巨响,穿云枭云灵睁开了双眼,他歪歪头看向尘烟飞起处。浓雾在那块地方被打穿,一个人的身影渐渐从尘烟之中露出来。
自然是郭建木,横飞数百米,虽然惊险逃脱,但急速落在地面上使得他伤上加伤。
疼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大概是断了几根肋骨吧,他想道。
周遭的雾气又汇聚过来,将之前被郭建木撞出的大洞填补上。浓雾铺满视野,伸手不见五指。
云灵早早飞过来,停在他的身侧。
郭建木忍着疼痛,摸了摸云灵的头,道:“云灵师兄,接下来的事情不是你应付得了的,你且藏起来,相信我,自有应对之法。”
云灵似懂非懂地歪歪头,看着郭建木猛地折下一根树枝,万分艰难地站起身来。
血从他的头顶流下来,从他的肩上、腿上、手臂上漫出来,将衣裳染出大片大片血色,像是戈壁滩上艰难生长的红花。
他先前还因为师父的死,像个寻死觅活的怨妇。才不过片刻,便成了个铁血的将军,不屈的战士,和之前判若两人。
然而郭建木就是这样的人,绝对不乏丰富的情感,但在关键时刻总是有着常人不能及的冷静与智慧。
他现在并非不记挂着师傅的死,这件事仍像个绕不开的死结,郁积在他心胸,使他悲愤不已。
但他更知道,自己有着必须活下去的理由,所以冷静得像是具铁铸的傀儡。
也正是他这份冷静以及一向的机灵,使他在今晚屡次遭受的死局之中,一次又一次地逃出生天。
他浑身剧痛,几乎要昏厥,但与此同时头脑高速运转。
他已经抓住了黑衣人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六道血刃似乎是对方唯一能使用的攻击手段。血色刀刃发出后便不能拐弯,且汇聚需要一段时间,哪怕这段时间很短。
但已经足够,郭建木如是想道。他也正是利用这一点才每每险之又险地逃脱。
他此刻双手紧抓着折下的树枝,扭头向某处望去,虽然浓雾遮住他的视线,但他知道,那一处便是玉台观入口所在。
先前托云灵师兄衔住藤蔓飞远,本可以选择逃往玉台观方向。
但他没有,因为他今夜,不止要脱离险境。
他握着树枝的手又紧了紧,鲜血与冷汗不断地流下,他的眼神却像剑一般锋利:“我能做的,不止如此。”
黑衣人奔驰如飞,最终在玉台观大门前停下。
如果没有这团雾气,他正与郭建木四目相对。
他目光中的愤怒逐渐消失,又变成一滩死水,冷静而凶残。像是一头已经锁死猎物的恶狼。
尖牙已经抵住了猎物的咽喉,一切的终结只差临门一脚。
“若是下山,原野广阔,无处躲藏。他唯一的生路,便是冲向玉台观。”
黑衣人静静等待着,玉台观门前茂密的树林将他的身影遮蔽。
值夜的玉台弟子守在玉台观周遭,或嬉戏打闹,或喝酒谈天,对这场进行已久的夺命追逐浑然未觉。
月牙再次隐于层云之内,天色愈加昏沉。大地昏暗,夜空如被墨染,整个世界皆在黑暗之中。
这片夜色,与黑衣黑裤的黑衣人浑然一体,仿佛整个天地皆是他的战袍。
就站在玉台观大门前,却无人发觉,黑衣人自己也觉得滑稽:“你以为躲过了我的血刃便万事大吉,殊不知,
这夜色,才是我最锋利的杀人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