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百花生长,晨湿露重。
一支娇俏的杜鹃花伸出细长的花枝,纤薄淡粉的花蕾像是美人将启未启的唇瓣。一颗美玉似的露珠在花叶上打着转儿。
少顷,花叶微微一颤,露滴像是坠落九天的仙子,晃着晶莹的羽衣,落在郭建木的眉心。
清凉的感觉像是入水的胭脂,在郭建木的眉心化开。
郭建木于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视野稍清晰一点,便看见一支杜鹃花在颤。
他用手撑起身子,一边想要从床上坐起,一边暗道:“药堂的病房,景色实在不错。”
突然间,郭建木将四周景色看清,一种不妙感涌上心头。
迷蒙的睡意霎时间消除了大半:“我是谁?我在哪?床呢?????”
要不是疼痛感依旧清晰,他简直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他居然是带着满身的伤痕,就在户外睡了一夜。
一个装束齐整,肩负药箱的中年男人脸上堆着满怀歉意的苦笑,闯进郭建木的视野。
这个药堂长老的话让郭建木顿觉五雷轰顶:“白长老说是要保护现场,硬是不让我们将你送到药堂。”
郭建木呆在当场,远处果然有个白眉白须白脸蛋的小老头坏笑着看向他。
郭建木悲怒相交,猛地抬起手指向那小老头,带着哭腔吼道:“白北山,你你你.......你个老不修!”
作势便要起身,却被那药堂长老带几个弟子赶忙拉住,每个人口中都连连劝道:“重伤未愈,不得大动,不得大动。”
被好几个人按着,盛怒之下的郭建木也冷静下来。
玉台山大长老白北山坏笑着向他走来,他却懒得搭理,转念道:“我被留在原地,那黑衣人自然也是。”
一夜追逐之下,他心底对黑衣人身份已是有了七八分的猜测,只待揭下面罩,一探究竟。
他回头望去,果然一个黑衣黑裤的身影半死不活地瘫在地上。
郭建木昨夜断了几根肋骨,身上又有几十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一夜过去,剧痛尤甚。
但他还是挣扎着要爬起身来。
昨夜被他用来装成树林的绿叶与冰霜,冰晶已经消融。只落了满地的翠叶,堆出一条蜿蜒的通道。
那绿叶铺成的,仿佛是他通往真相的路途,为了师傅不平白死去,他无论如何也要站起身来。
不待他强撑着站起来,白北山摇摇头,已有了动作。
他白茫茫的长眉随着他摆头的动作翩翩飞舞,伸手微抓,十几条巨大的树根如盘虬卧龙,汇在一块,互相缠绕着将那黑衣人托举起来,送到郭建木的眼前。
这一手玉台秘法龙抬头,倒不是说有多精妙,但白北山使得轻松写意,赏心悦目,足见其功力。
其他人微微叹服,郭建木却习以为然,不为所动,黑衣人的面罩早已被白北山剥去。
但那露出的面庞使得郭建木眉头紧锁,颇为费解。
他本以为前夜追杀他的黑衣人乃是拘捕长老李常风,眼前人却是个从未见过的粗犷汉子。
前夜边躲避追杀边心思百转推理出的结果而今居然全盘推翻,他顿觉头疼不已。
于是他理也不理动弹不得的汉子,结结实实躺在地上,面朝天空,像块扶不上墙的橡皮泥,道一声:“白老爷子,我这怎么说也算是立功了吧,要不您先拿几万两真金白银赏咱?打打底?”
白北山已是走到他身前,极为不屑地嗤笑一声:“臭小子,搞定个区区秋水境还长脸了你?”
郭建木自顾自想着事情,嘴里不依不饶:“就是你这大长老做得不像样,我师父才惨死。”
白北山对他这番冷嘲热讽也不以为忤,甩开药堂众人的手,便坐到郭建木身前。
白北山虽贵为玉台观大长老,明面上的最高位长老,多年来对观内事务不管不问,要不是日日守着荟英阁,玉台观人几乎都要忘了他的存在。
他一身水蓝的袍子,在晨光下闪着凌凌的光,像是流转的水波,显然是极柔顺的料子,不知得有多贵重,此刻直接坐在地上,丝毫不怕染泥。
郭建木躺在地上,头忽然一转,面朝白北山:“大长老,可否帮我个忙?”
白北山眉一扬眼一瞪:“你个毛头小子凭什么托我办事?”
正要想其他法子,胖道长李檀领着大个子徒弟秦连慌慌忙忙闯进郭建木的视野中。
李檀看见衣衫破败,浑身染血的郭建木躺在地上,微微一怔,看了徒弟一眼。
秦连俯下身子,一双炯炯的眸子满含悲愤地看着郭建木:“郭师兄,玉台书室......被人一把火烧了呀!”
在场的人听闻此话,皆为之一震。
白北山看起来没有什么感触,只稍稍向着郭建木瞟上一眼。
郭建木目光颓丧了一瞬,却好似早有所料,并不惊讶。
他本该是最为愤怒的人,此刻竟然是场内所有人中最冷静的一个。
昨夜耗尽的灵力,经过一夜的休养,回复了大半,郭建木将手一招,几根小苗冒出头来。而后疯狂生长,不一会儿便长出两个人模人样的木头。
玉台秘术龙抬头,塑形草木,生发随心。
郭建木抓住两个木人,强撑着身子,猛地站起。
伤口撕裂的疼痛使他的每一块肌肉都震颤不已,整张脸都疼得扭曲起来。
药堂诸位想要制止他,却不知道该怎样去劝阻。
两个木人搀扶着他,他冷汗直冒,看向秦连:“秦大哥,能随我走一趟吗?”
秦连此刻也是怒上心头,青筋暴起,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好,咱们走。”
向前踏上一步,他就要去扶郭建木,郭建木却连连摆头,目光坚定。
“郭师兄,这儿到玉台书室可不近呐。”
郭建木眸子透亮,目光如剑:“不去玉台书室,咱们去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