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悲或喜,在紫幽宫的三年时光每一刻都像是梦魇。模糊而又僵硬的肢体感觉,不断呼唤着夏雨薇缓缓地睁开双眼。
我这是……死了吗?
她盯着眼前仅有的景象——白蒙蒙的,只隐约可见一个朴素的茅草屋顶。她挣扎着要起身,却感觉全身上下都不听使唤!勉强咧了咧嘴角,心下一阵苦涩。
“醒啦?”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对于夏雨薇,更准确的是对于她的身体来说,仿佛是一声警钟,敲开了她五感的混沌。
骤然,浓烈的中草药味伴随着全身每一寸肌骨断裂的痛感直冲顶门。夏雨薇极力忍受着痛苦,却还是没忍住闷哼一声。
“你可别乱动昂!你全身上下二百零六块骨头,完好无损的总共没剩几块儿!五根肋骨、左右臂骨、左右腿骨基本上全断了!虽说上了夹板,但要是因为你自己乱动将来落个残疾,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令夏雨薇惊讶的是,眼前的模糊似乎也随着如潮水般袭来的疼痛,逐渐恢复如常。她挣扎着偏了点头,余光中隐约看到屋子的角落一个身影消瘦的年轻男子撵动着手里的药碾子仔细地磨着药。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那年轻男子慨叹道:“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幸还是不幸。这思无崖早在一年前的一场暴雨中,没有树木固定的下半部分就破碎塌陷了。在崖顶,因隔着雾的关系,看到的与从前无异。可只有从崖底往上看才能看到破碎的山体堆成了一个大缓坡。上有树木减少掉落的冲击力,下有缓坡减少高度。再加上遇到我师傅这么医术高明的人,才硬生生把你从阎王爷手中抢了回来!”
“我本就该是个死人的,你们大可不必救我。”夏雨薇怎么也没想到,五感回来后,就连嘴角轻微的抽动都会引发全身的疼痛。她憋足了一口气,强撑着说才说出一句话。
“医者的责任是治病救人。不管你身份为何,是向死还是往生,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们都会救你。”
“师父!”一个两鬓微白的中年人背着筐草药走了进来。听这那年轻男子的称呼,原来那中年人就是从阎王爷手里救下夏雨薇的人。
“药可磨好了?”
“是!师父交代的几味药都磨好了!”
“嗯。一会儿先去把我新采回来的药分门别类,放到外面的草席上去;再按照我昨儿教你的法子,按药方把它们制成丸状。”
“是,师父!”
也不知怎的,听着二人的对话夏雨薇的意识竟开始模糊了起来。阵阵的刺痛催着她再一次沉沉的睡去,也又一次将她带回到了那个可怕的梦魇之中……
永苍四十二年。
打三月底,永苍帝驾崩的消息随着丧龙钟声传遍整个北月时,沉默便覆盖了往日的喧嚣,给北月笼罩上了厚厚的阴霾。
永苍帝执政期间,平定瀛洲叛乱、修水利、改良商法平稳物价等丰功伟业,着实给北月的百姓带来不少益处。
正因如此,即便冬春换季是个天干物燥、明火易烧了家的时节,也阻挡不了人们的哀痛与缅怀。有钱的人家不惜花重金筹办或大或小的法会;平民百姓家白日里忙营生,没什么空闲时间,到了晚上,但凡得了空也会烧点纸钱,祭奠一下。
兴许是春风作乱,将这几日来烧成灰的纸钱和元宝扑簌簌得尽数卷上了天。永苍帝头七那日的天空,灰津津的,比前几日还要黑些。
紫幽宫,太极殿。
嘈杂的人声打从三日守丧期过后就一直没停过。呜央央吵得人脑袋疼!
“皇后娘娘驾到!”
太监沙哑的嘶吼声从喧闹中破空而出。不过六个字,便将几十人的声音硬生生压了下来。
太极殿正中高台的右侧转出来一华服女子。一脸严肃,眼底尽是悲戚。
“参见皇后娘娘!”
不过几次呼吸的功夫,散乱地站在在大殿内的众臣便罗列好了队伍,齐齐跪拜。
“平身吧。”皇后抬了抬手,“诸位都是这庙堂之上的老人儿了。皇上自打南巡回宫后身子便屡屡抱恙,想必你们也都是知道的。皇上驾崩,事出突然,但恐怕诸位臣工早就已经为自己谋好了出路。各为其主,本宫懂得,自然不会多加干涉。今日是皇上头七,择今日召诸位臣工聚集此处,也不过是想给你们提个醒儿。”
话音未落,身旁的前廷内官便捧着个叠了两方文书的漆盘,到了皇后面前。
“先帝膝下八子三女。八位皇子中,七皇子与八皇子年龄尚小,他们的母妃早早就同本宫请了愿,不参与本次的皇位之争,只待新帝登基,分得一方封地,安度余生。”说罢,拾起最上的一本文书,教另一位内官放到下头去传阅,“本宫无福,只有一公主伴于身侧,未能为皇上诞下嫡子。因此,不存在嫡子继位一说。其余的皇子中,二皇子夭折,四皇子为守护北岑边境和平而放弃。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以及六皇子则是新帝的候选人。”
听到自己支持的皇子有望成为新帝的臣子,不念徒增了些傲气。看周围其他同僚的眼光也不免得有些不屑,似乎是笃定了自己选择的皇子,将来一定就是新任皇帝!而那些愿望破碎的臣子,也是着急上火,寻思着另谋出路。一时间,交谈的音浪又有了重新翻腾起来的趋势,越来越大。
皇后清咳一声道:“虽说皇位之争在所难免,但还是请诸位臣工想清楚。到底是置我北月一百六十多年的基业于不顾,非要挣个你死我活,血流成河才够;还是统一商讨,举荐出一位真正可以担负得起治国大任的皇子,继承大统,安邦定国。这些都是诸位臣工自己的决断,本宫绝不干涉。”
“皇后娘娘,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娘娘在新帝确立前主持大局!”
喧闹之中,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片刻沉寂,随着人群中一个又一个臣子的跪倒,几十位臣工心照不宣,亦随之跪倒。
“还请皇后娘娘主持大局!”
“本宫不过是一个没有主见女子,诸位臣工既如此说了,本宫也不好推辞。新帝登基前,暂由本宫代管前朝事务。”皇后抽出腰间的绢帕,轻轻蘸了蘸眼角若有若无的泪水,“待新帝人选择出,本宫会于登基大典当日立刻还政于新帝!在此之前,也定然不会负了诸位的信任。自当秉承先帝风骨,安定民心。”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行了,这几日处理皇上的丧事,诸位臣工也是费心了。且回去歇息吧!后宫之中也有不少事宜需要处理,本宫也先回去了!”
“恭送皇后!”
……
镌着凤凰牡丹的金銮轿吱吖吖地从甬道上抬过。穿过隔断前朝与后庭清和门,向西不过两间宫室的距离,赫然是皇后所住的永泰宫。
华服加身的皇后满面悲戚得在一众奴婢的搀扶下这才得以进了正殿。
“本宫乏了,你们都先下去吧!”皇后闭着眼轻轻按了按太阳穴,打发了左右。
“娘娘,奴婢们都退下了。这礼服和金冠沉重的紧,娘娘若是想休息,让温罗伺候娘娘更衣吧?”
刚刚还“人满为患”的屋子,不过片刻,便空荡荡的,只剩了坐在案几边的皇后和她的贴身侍婢温罗。
“不必。”微微抬眼,眼神中的悲戚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平静之下所掩藏不住的兴奋与狡黠。
“群臣膜拜啊……这感觉可真是好!”皇后正了正头冠,缓缓起身,“原来,皇上每日上朝都是这种感觉。高台之上,虽比龙椅矮了半截,可视野,足矣俯瞰朝堂里这半个天下!百余年前,通武国女帝周茜所看到的,应该,也不过如此吧……”
“娘娘,奴婢愚钝,有一事不明。”
“说。”
“娘娘在朝堂之上何故还要讲那番话?您不是早就让人备了‘那个东西’,直接宣布了,不也图个踏实么?”
“大皇子、三皇子业已册立为王,身后少不了谋士也少不了各部臣工的拥戴。五皇子的母妃燕氏是吏部尚书与前辽国郡主的女儿,出身与本宫不相上下。她呢,又是个操心的主儿,论起势力来,只怕这五皇子几年前尚未及冠之时,就已经有了能与大皇子和三皇子抗衡的资本。就算有‘那个东西’……”皇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温罗,“就算有,此时拿出来,只怕不仅不会物尽其用,反倒是会适得其反。这杀招被截了胡一无是处不说,自己的脑袋也很难保住。”
“奴婢明白了。”温罗叠手福身,却又一时间想起了什么,赶忙问到,“可与其他三位皇子相比,六皇子的母妃不过是个出身平凡的普通官家女子。父亲早早病逝,朝中早已无可依靠之人。娘娘今日一番话算是把六皇子推了出去,与大皇子他们同位竞争。那些大臣们顺风而倒,必然不会偏向六皇子。如此……是不是不太厚道啊!”
“胤成这孩子……说好听的呢,是跟他母妃学了个心地善良;说不好听,就是和他母妃一个德行,避世懦弱,毫无作为!不过也正因如此,可以成为本宫手中最好的一颗棋子。”皇后玩味的拨弄着手边幔帐上的一串流苏,“必要之时,可用他平了世人的眼光;无用之时,也可以帮本宫垫一下脚。我记得老人们常说,百年一轮回。第一个一百年,皇朝正盛,相安无事。眼瞅着第二个一百年就要到了,鹬蚌相争,乱世来临。谁知道,会不会又出一位日月皇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