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熹微,依稀可见几只水母穿梭在珊瑚礁之间,尾痕泛起几许细小的波纹。
伴随着眼前的景物逐渐清晰,暮语汐模糊的意识也彻底醒了过来。
“醒了?欢迎回家。”
这个声音苍老渺远,却带着些久违的亲切感,与水流声一齐传入暮语汐的耳中。
暮语汐寻着那个声音的方向艰难地转过脑袋。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墨绿的面孔,脸颊还生有丑陋怪异的鱼鳃,一只眼眶空荡荡的深处漆黑一片。
暮语汐眼底没起什么波澜,与他们初见时的反应简直天差地别。
她也不是真的丝毫无感,但凡常人一睁开眼看到这样一张惊悚的面容都会大惊失色。
她的不同,在于学会了伪装。
暮语汐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我封了你的穴道,你暂时无法说话。”
老者皱纹纵横的脸上极力露出一个和蔼的笑,但那笑还是显得古怪骇人。
他将双手在玄色长袍上蹭了蹭走到暮语汐身边替她解穴,“你这女娃娃真不让人省心,若不是上岸之前给你与蓝珊瑚定了血契,你就该身死异乡咯!”
解穴之后,暮语汐喉咙中的干涩感瞬间消失。
她刚开口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前辈,我要回去,雨眠还在幽都门,我要带她回家!”
说着,暮语汐挣扎着要起身。
老者按住暮语汐的肩头,“为一具尸首重蹈覆辙不值当,我把她给你带回来了。”
老者指尖一转,指向不远处的另一张珊瑚床。
“她不是一具尸首。”暮语汐执拗地纠正老者。
但她的目光早已没了从前的坚定自信,多了一丝躲闪。
老者也不计较,只是随和一笑,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是啊,这个世上从没有永恒的死亡。”
“您什么意思?”暮语汐心头一颤,好似陷入沼泽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问得急切。
老者不语,转身走向蓝珊瑚,拿起剪刀修剪着珊瑚枝。
暮语汐趿上鞋子紧随其后,固执地又追问一遍,“您刚刚那话的意思,是雨眠还有救?”
老者依旧沉默,慢悠悠地修剪蓝珊瑚分叉的余枝。
半晌,他缓缓放下剪刀,拿起瓷碗将黑色液体浇灌到珊瑚根部。
水晶球绽放出绚烂的光,在幽蓝的珊瑚丛中分外耀眼。
老者抚了抚水晶球,意味深长地说道:“看啊,他在寻你。”
水晶球中,暮语汐看到妖泽发疯似的在四处找她,琉璃杯盏被打翻碎了一地。
他手上沾着暮语汐留下的血迹,脸庞蹭上灰尘,双眼通红,像个噬血的怪物,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回来。
镜像的最后,她看到他悔恨地靠在床角,一拳砸向满地锋锐的碎碴。
水晶球的光陡然黯淡,暮语汐的心也随之一沉,竟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老者满意地观察着暮语汐的表情变化,“你赌对了,他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你了。”
“现在,我要听你做出的选择。”
话音落下,紧接着陷入无边无际的沉默。
不知过去多久,暮语汐垂下头缓缓开口,“告诉我,怎么才能救雨眠?”
老者一声长叹,“传言道,海蓝宝之力可以医死人、活白骨,将尸首化作白骨,她就可以永远陪着你了。”
“但是,”老者话锋一转,“医活一具白骨要耗尽整颗海蓝宝的力量。没有了海蓝宝,你将与凡人无异,百年寿命,悲欢离合,生老病死。你可愿意?”
“愿意。”
四境再次陷入沉默,这干脆的回答让老者猝不及防。
他本以为,她也会像当年的自己一样犹豫许久……
暮语汐望一眼苏雨眠,“我该怎么做?”
老者脸上的神情由惊愕转为挫败,他低语:“腐骨灵花,只有腐骨灵花才能救她。”
暮语汐的目光猛地拉回来,她警觉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腐骨灵花是鲛人族独有的秘药,从上古流传至今已经所剩无几。
地宫唯一一朵腐骨灵花,被暮浔当做成人礼的礼物送给了暮语汐。
这种药材除了鲛人族,旁系都不知晓的。
老者低头看了看身上蔽体的长袍,他用这件长袍将自己遮在黑暗中已有数千年了。
他双手缓缓解开长袍,将半龙半鲛的残躯暴露出来。
“你是龙?”暮语汐终于掩饰不住内心的震惊了。
老者自嘲地苦笑道:“鲛人族的耻辱,龙族的小丑罢了。”
准确来讲,他是化龙失败的鲛人。
他也曾面临与暮语汐同样两难的抉择,在化龙和放弃海蓝宝救挚爱亲朋上,他最终选择了前者。
大概苍天也觉得他这种自私自利之人不配化作高贵的龙族,所以让他变成现在这副丑陋怪异的模样。
虽然化龙失败,但他还是拥有了龙族的三成功力。
他就此逃离人世,隐入珊瑚圃,成为人们口中神秘的巫师。
暮语汐的情绪有些激动,“你有水晶球,应该知道现在冥界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不管你是龙还是鲛,都该为这里做些事!”
老者转过身去,语气沉重,“就算我是龙,也仅仅是个未成形的龙,我不是天下苍生的救赎,更不是你的。”
暮语汐松开紧攥的手,眸中的愤懑也逐渐平息。
她走向苏雨眠,奋力背起她的尸体,掷地有声地说:“雨眠我会救,家园我也会用生命守护,耻辱和小丑的骂名是你自己给自己定义的,我管不了。”
再天真的人也有一天会清醒,再软弱的人也有一天会坚强。
走到珊瑚圃的出口,暮语汐止步,回头看了看老者。
“我,还会再见到他吗?”她问得小心翼翼。
老者回神,笑送暮语汐,“故事的结局不是早已写在开头了吗?”
这一瞬,困扰他数千年的疑团似乎解开了。
他挥起剪刀斩断蓝珊瑚,水晶球落地变回那块黝黑普通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