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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苇何所如

然而事实好似并不如预料的那般,自打冥界部队调入陇州,安排就位后便老老实实驻扎在景福山区周边五里外,像是丝毫没有强取攻山的意图。景福山这边仍旧紧绷着神经,密切观察着冥部的动向,揣测着冥部的用意,以至于这样对峙着的双方一直都没有任何动作,战局就这样僵持了近两个钟头。

差一刻九点,景福东山口五里外的重铠鬼卒部队仍隐在林中,月牙弯弯高悬峰峦之上,大护法遥遥远望御屏峰,在紫金轻甲的遮掩下不见其神情。她抬起手直指御屏峰巅,蓦然下令:“副将,命:传令炮手,炮口对准御屏峰,发信吧。”

副将在护法左后侧单膝跪地:“末将得令!”而后起身,作标准跑姿向队伍后方奔去,披风在其身后摇曳。

只一声干脆的齐响,暗夜中难辨其当头黑星,拖曳着的三翠两橙五条光轨却尤为耀目,方圆百里恐无人不见,径向御屏峰。

自东麓而起的五枚信号弹让景福山中的气氛更加紧张,虽然在山外便被拦下,但这无疑是传达出冥府贼众要有什么大动作的讯息。不止现在陋居的那些指挥者紧绷着弦时刻准备应对冥部突袭,深林里一处隐蔽的山坳中山钰在山貉和鸿郎的陪同下也同样看到了五条纵跨长空的光轨,捉摸着其难以捉摸的用意。

“后队变前队,分散隐蔽撤退,撤出陇地后迅速向东麓主帅部队迂回。”同样的命令被包围在景福山外的冥界兵将无数次下达,借着浓浓夜色和山林的掩护,他们兵马悄声撤离陇西。

迥异于冥部暗中遣兵的沉默低调,也迥异于此刻冥界鬼门关三十万雄师集结的秩序井然,现今驻扎景福山中的大能们正在会议上,激烈地交流研讨。

“冥界部队已经都围上了,他们之中从地府来的精锐部队见不得日光照射,等到天亮之后就该是我们得势了,今晚应该就是他们难得的战机,但这是不是也太安静了点?”

“怕不是在消耗我们的耐性,任由我们放松警惕,等后半夜再攻取天门。”

“要我说咱还是主动出击,先突围出去,然后咱再进行分割包围,将他们逐个击破。”

“不行,他们把部队都调到陇西北目的很明显,无非是要攻取天门上达天界,配合天界贼众进犯西天门。这场战役我们应当以保卫景福天门为主,加之现在黑夜,我们并不占什么优势,很容易在急躁冒进的过程中就被其趁虚而入。”

“我也这么觉得,现在就正是考验我们耐性的时候,他们天亮之后精锐作战受限,压根耗不过我们,分割包抄的事等天亮后再说也未为迟也。”

景福山神坐在陋居一角,听着其他人的发言,和山钰他们一样琢磨着心中的疑惑,仿佛丝毫没有身处于会议中。

“诶,大家静一静,我们的景福山东道主任寒凌老哥,打刚才开始可还一句话没说呢,老哥你对咱现在这形势有什么看法,来给大家讲一讲。”风水司长陈东旭居上座,四下环视后才找到了坐在紧巴角的景福山神。

“我觉得,他们可能压根就不想打景福山,只是想在这把我们牵制住,实则另有图谋。”任寒凌即从座起,讲出自己的推测,但似乎他的观点并不为在座的其他人所买账。

“哈哈,老哥想太多啦,冥界几乎倾巢而出,其兵力都已经调来包围陇地了,他们就算是还有什么图谋也无力去实施,咱先把眼下陇地这点事处理好了再说其他的吧。”陈东旭起头便否定了景福山神的观点,风水司的其他人也跟风为司长造势,陋居中顿时一派否定之音声。任寒凌本想继续往下说,可见状欲言又止,又坐回了自己的角落。会议继续就如何解景福之围的话题开展热烈讨论,各位大能从不同角度机锋尽显,颇有种百家争鸣的气象。

景福山中的领导者们满心地认为这场陇州大战胜券稳操,然而不巧的是山脚下五里外的大护法也这么认为。分布在东北部的部队已经向南行进与驻扎在东麓的部队会合,西北部和南部的队伍也已正迂回着在东麓集结,西部的队伍换防到南部,而大护法带来的鬼卒在有序地往东北方向撤离,与来时的浩浩荡荡截然相反,重铠鬼卒撤离时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悄无声息。

十点整,距离古时制的子时还有半个时辰,一日之中阴气最重当属亥、子、丑,为太阴时段,而太阴时段中又以子时为最。子时鬼气最盛,便是景福山守军推测山下冥部发起总攻的时间。但事实好像并不如此。

景福之南数千里之外的边境十万大山中,鬼门被一次次地叩响,十万大山中地气聚拢之处便是凡间所存七十二关隘中连接凡间与地府的一处,地府称之铁围关,而距离铁围关最近的城池便是号称整个幽冥界怨气之极的枉死城。

天界与凡间自顾尚且不暇,冥界又积弊久矣,是故此时的叛军可以说是已经基本接管了整个地府。在叛军的引领下,自有地府近五千年来积于枉死城的冤魂恶鬼被释放,叛军的引导加之其千百年来对回归阳世了却冤结的渴望,枉死城众源源不断地涌向了铁围关。

十万大山天官守将郑悍领命驻守凡间,很清楚三界的紧张局势与事态的严重性,此时鬼门惊变他虽不知冥界发生了什么变故,但当即一声令下紧急集结天兵七千一百员与之一同加固结界,阻止冥界的力量突破铁围关进入凡间。

冥界累世恶鬼冤魂不断地冲击着铁围关隘,堵在铁围关后的恶灵不断地积压,它们疯狂地叫嚣怒号,宣泄着其对凡间的渴望,以及对阳世仇敌的怨愤。幽民本为怨气所化,虽不成行伍,但却有着最高涨的士气,与此刻同样得以释放的冤怒的其他鬼民有着共同的利益与目标,明确且专一:突破铁围关,回归阳间道。

关隘的天然屏障在无数幽民面前仿若吹弹可破,郑悍及其部卒倾其全力封堵在鬼门之前。但面对着千千万万怨气所化的幽民,七千一百位神仙的力量还是太过薄弱了。郑悍随其麾下部将顶在铁围关的最前面,神力所化之金光四溢,同样也仅仅流淌着唯一的信念:封堵冥界,坚决不允许任何冥界势力由十万大山而出为祸凡世,即便是以陨落,千载道行尽散为代价。

七千天将无一人划水,悉数蓄力相传,共同将神力融汇到屏障中,竭尽其力防止冥界暴乱流入凡间。黑暗笼罩下的十万大山中一时间宛如有异宝降世般金光闪耀,天上有星斗予夜行者以光,山中有郑悍麾下七千猛士戍守边疆。变突发以至于他们来不及向外传递信息,无人知晓在广西的群山间,有这样一群神仙在拼死捍卫着使命。

上官有令,下莫敢不从,天兵虽贵为神籍,但终归力有穷时。神力以尽便以身化形,身已殁便便燃点魂灵,誓于生命之尽头,再予人间一盏烛火。七千天将独木难支,郑悍身旁的天兵无声无息地陨落,他同样也倍感力不从心。十万大山仅靠他们,是守不住了,郑悍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他不愿放手,回想六百三十五年前,他便是在古百越之地十万大山翠林幽谷中得成仙道,几百年过去大山还是曾经的模样,这是他爱的地方,是他梦开始的地方,也是他和他的兄弟们并肩作战的地方,郑悍愿用自己的一切,以深厚愿力庇护这片美丽,直至最后的最后。

屏障轰然崩塌,怨鬼喷薄涌出,撕碎了死守力竭的天将,自冥界逸出的冲天鬼气震动着西南边陲大地,在十万大山的天空中弥散,同样也冲散了这方土地上,昔日的守护者神力所化之荣光。

南方突变使得景福山中满座俱惊,陈东旭以近乎震怒的状态冲出陋居飘然飞到半空之上遥瞻南天,高声喝令:“天将除任寒凌外,请全员立刻分领三万天兵,当即向南突围,电告秦岭守将,配合行动,传令中部战区南部战区就近增援,务必控制事态蔓延。”

“司长请务必三思,末将以为,陇地尚有贼众十余万驻留,子时将至万不可轻举妄动。”一神将劝解道。

“景福山兵源充足,现有风水司坐镇大可保陇地无虞,不惧贼人来犯。况复如今战局已明,敌众佯围陇地,实则开西南关隘使冥界兵众入关进犯我凡界神州,重新封堵山关分秒必争,迅速传令下去,命各地守将密切关注西南局势确保全力增援,各位将官休再多言,时局稍纵即逝,贻误战机之罪责莫大焉!”陈东旭斩钉截铁的语气由不得任何人驳斥。

山下原本驻扎的鬼卒悉数换做了自豫西山地集结而来,本驻守山南的兽军。

“山南现在是由宋谦将军率领的乌鞘岭部把守是吧。”幽冥护法骑鬼马立于阵前,微偏着头向身边生着一条虎尾的壮汉问询。

“回禀元帅,是的,宋谦将军已经按照您的部署将他的部队转移妥当,除了宋将军和我们这里,其他部队已经在向东北方向转移撤离了,一切顺利,没有惊动沿途敌方驻军,而且我们安放在景福山周际的设施也都已经全部到位。”虎尾大汉翔实地与此役出任统军元帅的大护法汇报。

“枉死城已开,铁围关大捷,我估摸着现在山上那些人马上就要往南方调兵,而且我还估摸着他们都在等我子时攻山,哼。现在我们就等鬼门关起事,到那时陇州之战收官,我们可堪称完胜。”大护法话语间的自信不言而明,鬼马上的整个人都因运筹帷幄而显得云淡风轻,紫金轻甲的棱角分明在月色中勾勒出其峥嵘本色。

“元帅圣明。”

景福山南,一支队伍列队出山,呈突进之势疾行却又因防备可能会突然打响的阻击战而显得尤为谨慎,他们并不清楚冥众在南麓究竟布防了多少兵力。

秦岭以北,同样有数支队伍,匆匆西进北上,他们接到的命令是配合景福山友军向南突围,随后合兵驰援十万大山。

蛰伏在密林中的宋谦部队却貌似并没有用心阻击天将的意思,当景福山部进入其攻击范围,只听得一时间漫山遍野的喊杀声震天。冥部一拥而上围杀,又渐而分散开来,看似打得不可开交,实则蜻蜓点水,于双方而言都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秦岭来的支援部队火速到位,看似如摧枯拉朽一般冲散了冥界部队,宋谦领部下四散奔逃。眼见着冥部溃不成军,天兵士气登时高涨,一路高歌继续向南急行军。

这场“注水”的阻击战持续了约摸一钟头,战况牵系着景福山中每个人的心,南部关隘如若不能及时封堵,那凡间现当下各方的实力格局恐怕就要迎来一次大洗牌,而冥界也将籍此一举在凡间战场中占得上风。

山南渐而偃旗息鼓,天将顺利突围,而宋谦亦奉元帅之命领冥部直接向东北撤离,交战双方的任务最终都得以顺利完成。

“钰哥,景福山现在分出去相当一部分精锐去南边处理突变了,山中现今兵力相对空虚,你说驻扎在山下的那些鬼卒会趁机强攻么?”山貉就当下战局与山钰进行讨论。

他们虽然远离指挥中枢,但同样也时刻关注着战局,眼下的种种迹象都已昭示着不那么简单的事态,山钰看起来有些忧心忡忡:“他们包围陇地的意图怕是没那么简单,现在看来他们压根就没计划打开景福山天门,打开南部的鬼门也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景福东麓的部队貌似一直蠢蠢欲动,打来了之后就没见消停,但又好像一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举措。反观合围之势非同小可,其严重程度甚至于牵动了中央风水司的倾力坐镇主持,冥府的部队虽分散在景福山周际,但山南依然是不可小觑的一股力量,绝不可能这么不堪一击,反而他们像是在有意地溃散,为驰援南方处理惊变的部队让出一条路来,故意将景福山的注意力引向南方。他们牵制凡间势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如果再猜得大胆一点,我感觉他们现在怕是已经调转方向,挥师直指他们真正的目的所在。”

山貉为山钰的言语所大为震慑:“那照你这么说,这打一开始就不只一个套,景福被围是个幌子,借着驰援上界西天门的由头,把整个凡间的重心悉数集中到了大西北,又佯开西南门户,将重心进一步分散南移。西南关隘大开进行牵制,景福守将力不从心又难以主持大局,所以他们的突破点也就落在了北部,山神爷之前跟咱说过,东北兽族近些年颇不安分,那边山环水绕沃野千里,一旦被他们占去了上风,那可就难办了。”

“这也只是我们目前的推测,行军非同儿戏,目前这个事态,恐怕连山神爷他们都做不了主,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他们和风水司早有防备,如果没有,那陇州大战怕是要拉开冥界将凡间势力彻底倾覆的序幕了。”接下去山钰的一声长叹。

子时至,景福山下异变突发,冥界鬼卒开始挺进,浩浩荡荡地从四面八方的层林中涌现,冲锋的锐意宛如至刚至强的利刃,铮亮的铠甲反射着皎洁的月光,在突进的阵型其间游走的隐隐似是神威。鬼卒的动作再次绷紧了景福山的神经。但诡异的是,冥部的突进不足二里便戛然而止,与景福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鬼卒再无动静,直愣愣地在山脚下挺立,紫黑色的冥幡渲着缕缕青绿色的电光,在晚风吹拂下飘摇。

陋居中的所有人都屏足了气,在幻化的沙盘上,陈东旭将象征幽冥鬼卒的五个黑色小人各向景福山推进了一步。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而临时的指挥所里却良久地沉默,猜不着摸不透的是冥部统军的心思。

最终他们等来了屋里的钟表凌晨两点的整点报时,也同样也等来了丑时四刻神州东北部的又一场惊变。

集结在鬼门关的三十万精兵强将,自幽冥界强行打开禁锢降临于凡尘间,宛若北风落叶般迅速荡平了天界势力,打开局面站稳了脚跟,从陇地撤出的冥部同样源源不断地汇入鬼气的洪流。山海关外,长白山中,鬼门关开,关东陷落自兹始。

陈东旭清晰的觉察到东北突发的变故,手攥成拳头一拳锤散了沙盘:“贼众这一手声东击西的连环计把我们一众都蒙在了鼓里,真真是狡猾至极!诈围陇地,佯破西南,最后以主攻东北收官,如意算盘打得好溜啊,稳住阵脚,我们现在还有翻盘的机会!传我命令,现全军拔营起兵,集中力量向东北突围,同时电告中央调集华北力量,即刻驰援关外。”

“陈司长万万不可,现如今鬼卒大军压境,从仙凡两界联合施压,对西天门虎视眈眈,我们现在真的是没法确定孰为本末,这样贸然行军一旦鬼卒集中力量打通屏障,西天门失守,恐怕大势则危矣。”有人出列,向陈东旭言道。

“局势已然明了,我敢肯定景福山下的鬼卒部队战斗力并不强悍,况且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我们驰援西南的部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轻松突围,足以见得冥府众兵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大神无需再言。”陈东旭显得有些怒气有些上头,但神情看起来依然像是胜券稳操的模样。

“司长你先冷静一下,刚才也说了他们是有意要放我们过去,根据这一点是不能给出冥军的战斗力低下之结论的,而从我们多年与之斡旋百年的经验来看,是万不可将其轻视的。”陈东旭的指挥显得有些意气用事和盲目自信,任寒凌也出言劝解道。宛如应和着他的话语,景福山脚下猛然四散开一种近乎于神力气息的威慑,全然找不出源头所在何方,反倒像是景福山周边有二三十位邪神同时行法演道,释放和宣泄着强横无匹的能量。

这种气息里有天道的韵味,让景福山中的天将们感觉到很熟悉,但内里那种邪气又迥异于三千正道。陋居众神大骇,震惊于冥界将领这种类似于以邪证道所成的神力,也震惊于冥部看起来前所未有的强大实力,如果鬼卒统军有意攻取天门,那紧跟在这次联合示威之后的,必将是一场血战。而不远处的山林里山钰和山貉同样将眼瞪得浑圆,他们领略过天神的威压,这数十股从八方而起的力量与之何其相似,甚至一度让他们怀疑是天将修习冥法后邪气侵于内心,而后叛投冥部统领鬼卒。

鬼卒行伍急行军向东北方向开赴,幽冥大护法在其部队的最后压阵,感知到身后百余里她意料之中的神力激荡,头微微一昂,没有丝毫拖沓地继续行进,带领着她的队伍前去与冥府的来客汇合。

纵然关东鬼门大开情势危急,可景福驻军却着实不敢妄然调兵,现当下冥府大军压境,其精锐战力丝毫不逊于玄门正道,山中兵将有心无力,现在他们无暇考虑支援东北,守好西天门门户都成问题,一旦冥部有所动作集火攻取景福,稍有不慎都极有可能可能导致战线全然崩溃。

陈东旭颓然落座:“现如今西南有我们的援军集中挽救,应当问题不大,东北有华北玄门相互照应,但愿也能挺过冥界贼众的冲击。现在我们景福为我们所守,同时也将我们所困,山门外被幽冥叛军团团围堵,基本上处于一个孤立无援的情况,一旦敌部趁夜色攻山,那我们将会陷入一个极其被动的境地。请问在座诸位高真,对于我们当下的局势,有何见解?”

风水司长话音落下并没有一个人搭茬,屋中一片死寂。

“任老哥学识广博见地深远,请问有何高见?可否与我就当下形势略说一二?”陈东旭欲要化解尴尬,奈何此时的任寒凌依然缩在墙角,眼下局况同样也让他迷惑不解,对于山外的那一股股诡异的神力更让他有一种极其异样的感觉,其本质绝没有表面感觉起来得那么简单,他敷衍地向陈东旭摇了摇头,司长脸上的尬意愈浓,可他除了坚守着实不敢有什么别的动作,景福的战机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逝,直至它们被彻底地放弃。

千里之外山海关外的一场像极了屠杀的战争以风卷残云一般的速度宣告了结,冥界几乎可以说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在冥府三十万精兵悍卒的面前,以驻守东北的天兵天将和凡世玄门寥寥之数完全没有任何胜算。眨眼间荡平掉其控制区域内一切敌对势力,幽冥鬼卒在东北迅速扎稳脚跟。早先便已在凡世扎根的冥界势力源源不断地向关东汇集,与之协调配合一同构筑起坚不可摧的防线,未待天明,且看关东山水已然俱是鬼气森森。

卯时未至,长白山口便迎来一道朗声高喝,但见得幽冥大护法身着紫金轻甲,远征千里未染风尘,利落地跳下鬼马:“末将江揽月,奉旨统军包围陇州,现任务圆满完成兵权完璧,申请入关复命。”

关门应声大开,鬼卒礼兵金甲列队而立,紧随其后,手执粗重骨杖的一位素黑长袍老者伛偻着身形缓缓走出,面容被大兜帽全然遮住,在一众各色身披铠甲的兵士簇拥下大笑着走向江揽月:“哈哈,揽月护法此行征途劳顿功不可没,大贤者他们终得突破禁锢降临,重回这人世间,可都多亏了你此番的精心谋划,冒险在前线牵制着那帮老家伙,他们都还在等着你这大功臣呢,快随我入山。”

“哈,长老您可说笑了,都是承蒙您们的悉心关照才成就了如今的我,揽月也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之事,实在不足挂齿。”大护法笑吟吟地作了一揖,随老者进入山门,弯弯绕绕消失在山中。

陇州大战就这么落下帷幕,西南关隘在各方兵将共同努力下被重新封堵,可游散的厉鬼终究难捉,这又为人间世埋下了隐患,待天明后景福部将发觉包围陇地的甲兵与邪神威慑俱是幽冥护法神力所化之幻象,气恼懊丧挥师东进不提。

“西南边陲百鬼夜行,关东沃土全然陷落,冥府贼众籍此陇州一战便在凡间站稳了脚跟。现如今玄门正道兵力整体空虚,若与幽冥逆贼正面交锋几无一战之力,华北势力倾尽全力保卫四九皇城周全,谨慎提防冥军突破山海关大肆为害中原,其咎尽在于陇州大战中景福山神任寒凌之指挥不力造成战略性失误,昭然有失职渎职之罪责。且夫当日景福山外有大类天神之威能,回故数年前云河仙陨落,亦极有可能是天将任寒凌之诡谋,是故下官建议对任寒凌暂处没收兵权革职查办,由风水司接管景福山地区防务。

此外广西十万大山守将郑悍与其部将七千余人驻守关隘不力,致使铁围关失守,现如今均下落不明,罪责暂且难以追究,下官建议全面搜捕郑悍及其部将,争取早日归案以查明其叛逃真相,另关门不可一日不守,西南防务亦应由中央风水司全权代理。”战后,风水司司长陈东旭的报告就这样象征性地呈交上级,秘书处与之心照不宣,直接假借圣意将正红公章往汇报文件一扣:“准”。

命令一经批准便层层下达,风水司的一言堂式操作引发了众天兵天将的极大不满。中央风水司意图提高话语权,在人间扩大其影响力的目的一直都非常明显,可调查尚未具足就已然开始急着向其同袍头上扣帽子的行为依然并不那么光彩,神仙不似凡人,且不说本就是历经层层筛选的道德具足者才最终得以封神,其上还有严苛的《北帝法》、《天蓬律》进行约束考量,天神一有违犯,上清天靐的惩戒是绝无情分可言的,是故这般勾结地府反叛势力来出卖凡间有情众生的行为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断然不会在天门守将的队伍中出现。

可即便再不可能发生,驻守凡间的天将再一致的不认同,这件事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神威浩荡可永远敌不过民意如潮,神仙在凡间是没有任何诉讼权可言的,神为人所封,一旦凡间的权利中枢将神仙否定,那即便天庭方面再出面加以袒护也无济于事。天庭与地府纵然实力再强横无匹,可究其根本都是华夏子孙在神州大地绵延发展五千年意识形态的积累,天界与冥界几乎就可以说是人间的派生品,因人而生因人而立,凡俗中每一个人的精神信仰和文化归宿都是天冥两界之所以存在的支柱,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历经凡尘的洗练,自然而然地善者成乎仙,不善者归于幽,这才形成了三界。三界间有紫薇诸星斗所化之秩序护持,天罡地煞总一百零八之数成一百零八处关隘,为仙凡三十六关、尘幽三十六关与天冥三十六关,以防止三界内的肆意流动串通造成秩序混乱,所以说从某种意义上讲,神救不了人,鬼也害不了人,天冥之争究其根本也不过是华夏社会的共愿所致,是其自己的选择。中央风水司的专横和对于凡世权力的呶呶不休,并不是制度问题,而是社会对于制度落实的普遍不力所造成的权力运行的不合理。对于这些,天将改变不了什么,莫说成神数百年的任寒凌,数千年前便已然登仙的大能亦难以插手。

“救华夏者国人也,即便是我们这些神仙也是有心无力,帮不了你们。”任寒凌得知自己行将被革职查办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找到了山钰和山貉,“陇州大战失利有敌军狡猾的因素在其中,可我们也并非全然无力挽救,陈东旭的指战策略没有大局观,毫无章法在我们看来就是一通乱打。但现如今他官位稳坐不说还要接手景福山,意图借陇地控制中华版图的地理重心以把握战局,而陇州大战的败绩算在了我的头上,以后我将成为你们凡间的罪人这倒没什么,但是他们接手景福山我是真的放心不下。”

“这都什么人啊,山神爷您是坐镇陇州没错,可真正指挥陇州大战的压根就是风水司的那些人,权力捞着责任甩着,真真好大的官威。可是当时在景福山的明明还有其他几位天尊,他们都可以为您作证,责任压根就不在您,这锅山神爷您背的太冤了。”山貉对此事愤愤不平。

任寒凌的无奈流露在脸上:“唉,你们以后在玄门时间长了就会知道我们做神仙的难处了。”

“那我们现在能帮到您什么?”对于山神爷的话山钰基本能够领会到个中一些缘由。

“风水司接管景福山,不光我被革职查办,同样可能也会牵连到你们,对你们亦有所不利。我奉旨下界守卫天门,有令在身自然不会接受他们的革职调查,但不管他们再怎么往我身上扣锅,我也依然要在陇地履行好我的职责。但这次大战,山外出现的那股邪神气息想必你们也有所领略,我跟云河仙相处岁月悠长,这跟当年云河仙的所驭的神力太像了,禄位是一个神仙终生修为的精华所在,我怀疑当年江揽月被他们劫走后,她的禄位又被冥府的势力再一次炼化了。这是我的一个心结,但先当下我真的分身乏力,所以我想让你们下山走一走,尽力往东北渗透,调查一下这个事,再者你们现在已经初窥修道之门径,你们也见识到陇州大战的声势浩大,尖端战斗力对于战局的影响几乎是压倒性,实力不足真的很难应对如此大规模的战争的,冥府现如今在凡间的势力进一步壮大,愈发紧迫的时间是不会让你们循序渐近修行成长的,须得多走走见见以寻求突破,对你们实力的迅速成长有所增益,也能让你们更快地适应当下的战局。”

“啊?按您的意思那揽月她是不是……”山钰听了任寒凌的分析和建议有些坐不住了。

任寒凌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所以这才请你们下山,想让你们帮忙查探一下。”

山貉表示同意:“好,您的意思我们明白了,我和钰哥马上下山去东北。此行以调查为主,加之您兵权造释,我们把景福兽营给您留下,让花鸿郎助您坚守景福山。”

“好,你们千万要谨慎再谨慎,不要过于冒进。路途中宜多交莫逆,而对于凡世玄门势力或隐士高人也一定要多加景仰,到关键时刻如能有他们相帮衬对于你们也是一大助力。同时要提防着冥界渗透在各地的斥候,不可轻信于他人,如果有人问你们本事从何而来,只需告诉他在秦岭中游历,于一处山坳中得遇机缘而习得。咱相逢造化一场,现在又得烦劳两位小友替我远行,可我不过也就是天界一小神,没什么宝物相赠,我有一随形锦囊,不过丝帛片缕之重,荷包大小佩于腰间,实则内里包罗万象,在天界虽无可称奇,但以其巧妙于凡间则堪为佳品,我曾携之畅游天界,搜罗秘宝兵器、典籍些许,料想现在于我也没什么大用处,你们此行千里不便辎重,就赠予你们且当个行囊吧。你们抓紧下山,善后工作就不要管了,我足可以应付得了风水司那些人。”任寒凌详尽地对山钰山貉进行嘱咐,取出随形锦囊交予山钰手中。

山钰郑重地接过那个红绸嵌金丝的精致锦囊:“弟子谨记天尊嘱托,定不负您期望。”

绿水青山间满目苍翠,山泉清凉,源源不断地汇入云河,潺潺涌流到山脚下。阳光照耀下的水面上飘着一片并不起眼的细长苇叶,苇叶承负着一个几公分长的小人和一小只光洁似雪的白貉。

“貉子你别瞎奋丘,咱这个船不咋结实,一会别再让你给弄翻了。”

“不行,我这不知道咋回事突然后背痒痒。”

“哪儿?别乱动我给你挠挠啊。”

长白山腹中规规整整地被开辟出一间方厅,光线虽晦暗但依然能清楚地窥得其装帧考究,在廖廖几盏烛火的明明暗暗之中尤显得神秘幽邃,光洁的石墙面如镜般折射着烛光,恍惚间甚至让人觉得流光溢彩,即便是交由凡间最好的石匠来打磨恐怕也做不到如此效果。方厅的正前方只有一张长桌紧紧贴着墙,而各色各类的生灵规规矩矩地列坐厅中:深深凹陷的眼窝里闪着火光的骷髅架子,保留着一个牛头或长着老虎尾巴的兽人,浓妆艳抹却面色铁青的狰狞女鬼,雕像般全身被棱角鲜明的铮亮铠甲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甲兵,脸上血痂尚未完全凝固、身着紫色怪异袈裟的黑瘦和尚……相比之下那个在台上主持工作的披素黑色长袍戴着大大兜帽的身影简直不能再顺眼了。

一阵风悠悠地吹来,将灯烛悉数斩灭,方厅正前方的墙壁倏然亮起,似白玉般透亮,不知从何而起的三通鼓响胡琴悠扬,在锣镲齐鸣中方桌之上一个皮影人由远而进由模糊渐而清晰。

厅内所有冥府部将齐刷刷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单膝跪地以向皮影人行礼:“恭迎大贤者。”

“诸战将劳苦功高,均是我冥府之最大依仗,无需多礼,快请落座。”开腔声音清亮得像个小孩子,虽不是戏词,可戏韵却已呼之欲出,“我幽冥铁军自鬼门出,欲施凡世以仁德之教化,不求同日月之辉,但愿如星光点点,不求玄冥一统江湖,但愿神州万代千秋。安长老何在,今战局何等,你且与我详说。”

“回禀大贤者,自陇州大战后,现如今我冥府已在关东沃土扬威,敌众不敢来犯,而百姓亦和乐安康。关外之地虽并不为我部所直接控制,但我冥府先锋官已遍行于九州,实控于掌股而挥鞭可及。”素黑长袍的老者向皮影人道。

“吾百年前令你于凡世,寻恰适之生灵布百余闲棋,你可为之?”

“请贤者放心,您所吩咐的事老朽怎敢相忘,此事由我亲自操办,已全然妥当。”

“妙矣——,依吾看来,玄冥之大业,可计日程功!莫再拖延传我令,闲棋数百共争鸣。”

“得令。”安长老骨杖重重点地,铿锵应答。

“且听得——,我奈何桥前一声吼,喝断那桥头水倒流——唔哇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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