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李班头松了一口气,除了经脉有些损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自然也没有修习邪术的痕迹。一定是这混小子修习邪术的时间还很短,这才没给他们惹麻烦。
平民百姓自然是看不出其中的道理,不仅如此,对这些人来说,杀的是谁、为什么杀都不重要。剐刑是难得一见的上好娱乐节目,吃饱了正好看一看助消化,没吃饱就更得看一看寻个消遣了。杀人狂和敢对名门望族出手的歹徒到底是少见的,上一个被剐了人是什么时候被处刑的已经记不清了,但只要有刺激的节目,观众总是会密密麻麻地塞满周围。有点小钱的观众,会在街边的酒店来一碗白酒,坐下来远远地观赏,也不去和一群汗水直喷的汉子争抢热气腾腾的前排。而如果要是又有门路又有大钱,同时也不缺乏观赏的兴趣,那就可以提前预定酒楼靠窗的位子。对那些有特殊癖好的老爷们来说,虽然在家里也可以虐待奴隶取乐,但如果要观看专业人士操刀的表演,那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极致体验,是绝对不能错过的。
一个小孩估计是第一次看到市口行刑,嚷嚷着问妈妈那是在干什么。那妇人想看但又怕看地站在墙后面探出半个身子,听到小孩问了,赶紧跟他解释这是要惩罚坏人,自然还有如果小孩不听话、就有官府的差人来捉去关在牢里之类唬小孩的话。
当众处刑的目的好像不是娱乐大众,不过顺带着做一件好事也不会有人在意的。黄县令就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事情,观众们自然也是不会在意这些事情的。
早在宣读罪状的时候,观众们就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就差某个胆大的观众喊起来,众人就可以为刽子手喝彩了。
杀头虽然好看,但钰城的刽子手太熟练了,一刀下去,人头滚落,血喷出来,最精彩的部分这就结束了。心脏不好的小市民即使看了这,都要把嘴巴张得老大,而常客们则感到意犹未尽。
剐刑就完全不一样了,心脏不好的小市民大多是不会来挤着凑热闹的,而且即使人已经昏死过去,也不会令人乏味。
看热闹不嫌事大,这话说得一点不错。忠实的观众们乐于看到一切新奇的东西,无论是沾着新鲜血液的肉片,还是仍然在跳动的心脏,都不会引起他们丝毫的不适。会为他人的痛苦而感到不安的人,早就因为胃里的东西不停地向上涌,而跑到哪个角落里冷静一下了。
武者和修士的身体素质一般不会太差,这意味着他们能在法场上存活得更久,并且更耐看。
估计不会有小孩子喜欢看杀猪,那就更不会有小孩子喜欢看杀人了。屠夫杀猪,需要请几个力气大的人先把猪按住,紧紧地绑到架子上,然后才能开始放血。这时候,即使是猪挣扎的尖叫声,也足以吓坏见了血的小孩。而刽子手砍人,就更加血腥了。四少爷为什么会对处刑感兴趣,护卫们是不会知道的。
当刽子手削掉了肋骨前的肉,吴厚禄终于明白了修炼的时候,他的错误在哪里。他一直习惯性地、无意识地把前世对人体结构的知识,应用到今生。但是,真的会如此巧合地完全相同吗?仔细想想,两个世界连规律都不一样,人体结构相同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实践出真知,只有亲眼见过了,才能得到有说服力的答案。
练习功法的时候把握不到要旨的原因,在于吴厚禄把自己的身体想象成了前世的身体,就好像没有手臂的人想要去控制根本不存在的手臂,又好像左脑想要去控制左臂、右脑想要去控制右腿。惯性思维在给予人便利的同时,也埋藏了隐患。
在胸腔里运动着的,不是只有肺和心脏。那么腹腔里有些什么?颅腔里有些什么?不知道。不知道……
如果丹田是确实存在的实体,那么经脉是不是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那么灵魂呢?不知道。不知道……
吴厚禄越想越觉得,前世今生生理上的差异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而在其他方面存在的相同之处,反而很不自然。如果按前世对现代智人的定义,今生所遇到的“人”,真的是人类吗?吴厚禄是“人”吗?
生理上的差异如此之大,要是这样都没有生殖隔离那可真是太奇怪了。吴厚禄想到这些再去看眼前形形色色的“人”,颇有一种看到外星智能生物的感觉。
为了延长犯人的生命,刽子手总是避开要害下刀。这样一来,恐怕一直到犯人断气,也看不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而且吴厚禄一直在楼上观望,不凑近了是看不清他想了解的细节的。在那刽子手在手臂上避开血管经脉动刀的时候,吴厚禄几乎坐不住了,如果他在前排,吴厚禄可能就要直接出声请那刽子手切开他想看的地方。延长将死之人的痛苦,除了威吓民众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意义了,还不如为医书和功法书做一些修缮工作。就是让在场的只知道死背口诀的修士们长长见识也算是不浪费资源了。
处刑进行了三个时辰,因为刽子手在最初的一个时辰的失误,割断了某处动脉血管,在一个半时辰的时候,犯人就已经不省人事了。这也不能怪刽子手,在祝国是很少会判剐刑的,不熟练也不能算是一件坏事。多亏了那个失误,吴厚禄对照记忆中经脉的粗略位置,好像发现了大概是用于灵气在人体内运转的部位。还没到酉时,衙役就驱散了人群,黄县令也要带着一众随从回县衙了。
观众们或喜悦,或激动,或惊恐,或满足,纷纷离开了法场。他们的话题自然是刚才精彩的表演,以及今天被处刑的犯人是什么来历,最后总免不了要对这罪恶的修士幸灾乐祸一番。实力强大的修士们飞扬跋扈,甚至比官老爷还要霸道,对这些既不学武艺又不修功法的普通人来说,看到杀人如麻的霸道修士伏法,鼓掌都来不及,哪里会有多余的同情呢?
……
几天后,熟悉的地窖里,在阴冷的空气中,充满了药剂的刺鼻味。与油灯的昏暗光芒格格不入的是,一个粗犷男音的咒骂声。
那是吴厚禄用攒下的积蓄买来的新奴隶。貌似原来是山南的罪犯,充作官奴后又被卖给了奴隶商人,最后转卖到了海西。原因是不言自明的,这个原罪犯的威势似乎很难被削弱,就算扔进矿山,也不像是会好好干活的类型。多亏于此,价格很便宜,但如果再加上钰山宗禁制的钱,也还算划算。因为这个原罪犯几乎没有法力,所以禁制的效果非常的好,不仅不能攻击主人,也不能违逆主人直接的命令。
任由原罪犯说着污秽不堪的脏话,甚至身上被吐了口水,吴厚禄也不为所动。只要命令那家伙闭嘴就可以了,但是吴厚禄没有余裕想到这些。
双手握着一把磨得很快的尖刀,微微地发抖。站在那里任由原罪犯辱骂,也不知踌躇了多久。
实践出真知,心底的蛇不断怂恿着。
但是这不一样,这是杀人,谋杀。法律和道德都不会容许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的……
现在的法律是祝国的法律,现在的道德是祝国的道德,哪里不合法,哪里不道德了?
不,这不一样……
人的寿命是有限的,拥有灵活头脑的时间就更少了。你能够牺牲的代价本来就很少,还有什么挑挑拣拣的资格呢?
不,这不一样……
你不是已经下了决心要找一条近路吗?不然你把他买回来做什么?
够了,我已经后悔了。
而且他骂得可真难听,你就一点也不想报复他?
这是一条命……
你究竟在担心什么?让我猜猜——因为现在反悔还有后路,一旦你走出第一步,就没有理由不走第二步,就再也没有后路了?你不会在想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吧?
我会按我自己的想法生活,只是在必要的时候……
别犯傻,你这样固执会害死你自己的。想一想你死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再想一想前几天几乎被杀的事情。你当初可是想着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
恐惧有惊人的感染力,混杂着畸形的求生欲,可以慢慢地腐化一颗正常的心。
回过神来,面前已经是一片狼藉。整个过程根本就不是解剖,而是非常蹩脚的杀人分尸。而且,慌乱之中,地窖的门好像忘记关了,希望不会闹出太大的动静。
故事里的主角几乎从不杀人,就算有些许杀戮,也是罪大恶极者自取灭亡。吴厚禄前世与今生所杀死的第一个“人”,是个手无寸铁的奴隶,并且手段极度残忍。
杀人是什么感觉,那个男人既不觉得恶心也不觉得愉悦,只是觉得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仅此而已。学到了什么?大概学到了什么吧,仅此而已。
脸上黏糊糊的,不知是血还是泪。就这样转过身去,然后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吴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