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我穿上外套,准备和于谷道别。
李高耀穿戴整齐,问我:“严小姐,你家在哪,我送你吧,我车就停楼下。”
看他这一根筋的傻劲,我真担心他再被人套路。暗示他那么多,全白费功夫,这会儿还要想法子婉拒他。
“你先回去吧,我和严小墨聊点事。”
我围巾戴了一半,愣住了,我没听懂于谷这句话。
李高耀说:“你们……”
于谷打开大门,几乎是推着李高耀的后背,把他送到门外。
过了一会儿,于谷回来,他也穿上外套。
“你想干嘛?”
他看了看我,说:“我送你下楼啊。”
我和他乘电梯下楼。方才他帮我挡住了李高耀,不然我也不愿意和他挤电梯下楼。
也是奇怪,电梯里就我和他,我却觉得很拥挤。可能空间太小,我站他前边也不是,后边也不是,只能呆呆站在他身边。
那些小心思又开始泛滥了。这次我没有赶蚊子,也没有扇自己的脸。我静静地看着那些小心思张牙舞爪,作威作福。
我想到了外婆,觉得自己不争气。
我心里堵得慌。
“你今天话好少啊。”
“没有吧,你不用送我下去的,我认得路。”
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从9跳到8,又跳到7。我要和这个男人告别了。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他说:“我们上次吃饭有一个月了吧。”
“嗯。”
“你一直没联系我,我以为被你讨厌了。”
他似乎在等我回答。我才不要回答。这话我根本没法接。
“我本来想去找你,不过我姐说,你好像不大想见我。”
“我有东西给你。”于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
和于经理给我的购物卡一样,也是面额一千的。
“我姐今早给我的,就买了点菜,卡里还剩不少钱。”
我嗅到了阴谋的气息。我就说怎么这么巧,偏偏逛超市的时候碰见于谷。
是这两姐弟合起伙来诓我,还是于经理自作主张?我的直觉倾向于后者。
他们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去超市呢,总不能一直守在超市门口吧。假如是合谋,那这完全不符合于经理的智商。
照这么说也不是于经理故意安排,难不成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于经理为什么会这么做呢?也许于谷告诉她,他喜欢我……
“你给我这个干嘛。”
“你相亲不是要收费的吗。”
电梯门打开,楼道的冷风涌进来,我望着于谷,望着眼前说话和我不在同个频段的男人,心里忽热忽冷。
我说了句“再见”,头也不回地朝楼道口走去。
夜色下的小区静悄悄的,不见人影。我裹紧围巾,夜里气温骤降。
路灯的光线,似乎也因为严寒而变得昏暗。我把脸缩进围巾里,眼泪不自觉地溢出来。
“严小墨!”
身后传来于谷喊声,我加快脚步。
我走得再匆忙也没他跑得快。他追上我,拦在我身前。
我低下头,把脸藏在逆光下的阴影里。泪水止不住,我只能将眼窝往围巾里藏,让围巾吸干泪水。
“我和高耀说了,你不喜欢他,他也接受了,他说,以后会把你当成朋友。”
我没应声。我嘴里积满了逆流的鼻腔粘液。没流出来的就不算鼻涕。
“你怎么了……”于谷试探性地靠近我,我往旁边躲。
“你喜欢李高耀?”
“不喜欢!”憋了一晚上的闷气突然爆发出来,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于谷也吓了一跳。当然,我并不知道吓到他的是我的嚎叫,还是我那张哭得七荤八素的脸。
当然,我也是在一阵寒风吹到我脸上之后,感觉脸颊黏糊糊的,才意识到,我正顶着一张七荤八素的脸,站在喜欢的男人面前。
我吸了口冷气,鼻腔里的液体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像沸腾了一样。可能旁人听着没这么夸张,但对于此时的我来说,这声音在犹如一道惊雷,从头颅中滚滚而过。
我的人设彻底崩塌。
我僵直在原地,假装世间万物静止了,可时间并不能倒流。
于谷摸了摸大衣口袋,又拍拍牛仔裤的前后口袋,他并未如我所愿,搜出一包纸巾。
他脱下呢子大衣,套到我身上,然后缓缓取下我的围巾。他冰凉的拇指,碰到我颈部后方的皮肤时,我打了个激灵。
他顿了顿,继续解围巾。我低着头,他的鼻息拂过我的额头,像一阵暖雾。
“围巾都湿透了,先穿我的,我去给你买纸。”
他手里攥着我的围巾,刚要转身,我便叫住他。
“我有纸。”
我从包包里拿出纸巾,背过身,擦掉脸上的黏糊糊的污渍。
大衣厚实的领口,遗留着他体温。我的脖子渐渐温暖起来。
我背对着于谷,等他开口。
“我以为就是吃简单顿饭,和你……兼职没什么不同。”
我心想,我气的是这个吗?我转身看着他,说:“我……”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喜,欢,你,这些字一下子从我的字典里消失了。
“我没事了。”我说。
我和他又回到了原点。他只需要表现出对我小小的在乎,我的心就愿意为他辗转腾挪。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你家在哪?”
“你车呢?”
“我没车呀。”
“那你不让李高耀送我。”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这句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自顾自朝前走。
他跟了上来。
他跟着我上了巴士,坐在我身旁。他拿着我潮湿的围巾,我披着他的外套。我并不打算现在就把外套还给他。
他还剩一件牛仔夹克,和里层的条纹毛衣。他抱着胳膊,腰背挺直,发白的嘴唇暴露了他的逞强。
我一点也不心疼他。
“严小墨,以后别替人相亲了。”
呵,你养我啊,我心想。我说:“我要赚钱啊。”
“赚钱归赚钱,不过你也知道,再出现一个李高耀,再来一个骗子,你不一定像这次这么幸运。”
他接着说:“你可能要吃牢饭。”
我心里明白这件事的风险,万一出事,对我可是灭顶之灾,但嘴上却说:“我会小心的。”
“你来当我的助手吧。”
“啥?”
他把那张购物卡递给我,说:“这是你的第一份报酬。”
“你什么意思?”
“我帮别人相亲,你来协助我,你见过那么多男人,肯定很有经验。”
这男人真要养我啊,我心里乐开了花。
我接下卡片,说:“丑话说前头,我先体验体验,不满意就回去做老本行。”
“随你。”
于谷抱紧胳膊,声线都开始颤抖了。
他陪我走到我家楼下,我才把大衣还给他。上楼时我光顾着自个儿乐,忘了拿围巾。
第二天午休时他来找我。见他鼻子红红的,不时还挂上鼻涕,我有点幸灾乐祸。两个人在一起,不能光我一个人受委屈啊。
可又有点心疼。
他给我一条洗过的,干燥的围巾。还有一盒名片。和之前他给我的那张差不多,没有多余的文字和设计,一面印着我的名字,另一面印着联系方式。
这次的名片,在名字下方加了一行字:相亲演员事务所。
(十年后。)
“……我就这样认识了于谷,之后创办这家公司,发展到如今的规模。”
在我的面前,坐着五位神情严肃的投资人。听完我的故事,他们嘴角纹丝不动。
尽管我已经竭尽全力,把故事讲得声情并茂,可他们仍向我投来长辈的目光。
就像陪女儿读童话书时,我望着她的那种目光,“这孩子可爱是可爱,就是有点傻。”
一位女士放下手中的钢笔,在我讲故事期间,她时不时在纸上记录着些什么。
她问我:“于先生今天没来吗?”
投资人的身后,会议室的落地窗外,两只飞鸟忽然贴着玻璃划过,飞向高远的云层。
于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