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两周,于谷的事务所一单生意都没有。我也答应于谷,不再接帮人相亲的委托。一来二去,我只剩每月扣掉房租水电交通费的薪水,收入大幅下降。
我渐渐发觉,这家事务所实属儿戏。手机上说,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才是未来,而我们事务所跟未来压根不沾边。我们玩的是上个世纪,媒婆给单身青年说亲的模式。
我们不能指望,于谷的姐姐于栗,介绍第二个李高耀给我们。
事务所里只有两张吃饭的嘴。乐观点看,于谷并没有亏待我。他承包了我的晚餐。
菜色自然没有我上一份兼职那么豪华。不过每天傍晚下班,都能看见于谷站在公司门外等我。跟着他走过华灯初上的街道,穿过车水马龙的市集。
跟着他走进某家雾气缭绕的面馆,点一碗热腾腾的云吞面。一勺热汤,入口甘甜,葱花的香气涌上鼻腔。
云吞皮薄馅儿大,面条爽口,再喝一口热汤,感受面条和肉馅在口中缠绕,糅合,把温暖顺进胃里。
冬日的萧索,以及工作积攒的疲惫,通通锁在了店门之外。
“哇,你吃饭的样子,看这面条都觉得好香啊。”
“不香吗?”我说,只见于谷碗里的面几乎没动,“不好吃吗?”
他放下筷子,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不舒服?”
“我快没钱了。”
我的脑海里,顷刻间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先用小恩小惠勾引我,诱敌深入,等我放松警惕,再从后方包抄,一举将我歼灭。
什么购物卡,什么名片,什么事务所,都是为了冲昏我的头脑,让我缴械投降!
你以为我是吃素的吗?
我死也不会拿钱给你。
我问他:“你白天都闲着吗?”
“是啊,最近都没人找我相亲。”
我的意思是,你于谷有手有脚,不会找份工作挣钱吗!
我端起碗,喝口热汤,平息肚子里的怒火。
于谷问我:“你还和之前那些男人有联系吗?”
“谁啊?”
“你替人相亲的那些男人。”
这男人疯了?谁家男友让女友找前男友谈生意?好吧,我承认,这个比方不够恰当,但给我的感觉却如出一辙!
我端起碗,喝口热汤,再次平息肚子里的怒火。
“或许,他们有这方面的需求?”
我说:“他们知道真相,会撕碎我的。”
说不定还会把杯子里的水,或者咖啡,泼到我身上。约人谈事,总得事先找间咖啡馆吧。我可不想受到这般羞辱。
“或许……有一两个好说话的?”
我端起碗,喝口热汤,再不喝完,说不定等会儿,我就全倒于谷头上了。
“或许……”
我打断于谷,说:“没有或许,再这样下去,你一个人玩吧,我们好聚好散!”
我愤然起身,独自走出面馆。数了五秒,于谷没有追出来。
冬日的萧索和工作积攒的疲惫,随着寒风席卷而来,醍醐灌顶。
我喜欢的竟是这样一个男人。
房里没开灯,我抱着小腿坐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墙壁发呆。
寒冷从脚底往上蔓延。我哭不出来,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回来的路上,我以为自己会把脸埋进枕头大哭一顿。姿势都摆好了,眼睛却不争气。
脚丫冻僵了,我才回过神来,拉起被子盖住小腿。
手机唱起歌儿,这个点打电话给我的只有外婆。
“婆,还没睡啊……”一开口,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赶忙把手伸进被窝里,想让身子尽快暖和起来。
“墨墨,吃了没啊,怎么还没睡啊?”
还好外婆有些耳背,她没听出来,不然又唠叨一晚上。
“吃了,马上睡了!”我抬高声音,怕外婆听不清。
“天冷了,要加床被子,知道不?”
“知道!你也要多盖被子,多穿件衣服!”我这声音,舍友听到肯定怀疑我在骂人。
“哎,好。”
“婆,马上过年了,过年我就回去看你!”
去年因为相亲业务红火,过年我只在乡下呆了一天就跑回市里。今年我还没回去看过外婆。
“哎,回来咸鱼就可以吃了,墨啊,你挣钱要舍得花,知道不?”
眼角忽然酸胀起来,“知道啦!”
“外婆有钱花,小弟他们打工回来,给我好多钱,都花不完。”
“知道啦!你快点去睡!早睡早起身体才好!”
“哎,你也去睡吧。”
手机的屏幕暗下去,视野缓缓恢复昏暗。世界上只有外婆疼我,爱我。被人疼爱是件奇妙的事情,你会控制不住去爱另一个人,就像在模仿爱你的那个人一样。
接着会受伤,疼痛,因为疼爱向来不是对等的。
我算了算,于谷请我吃饭的钱,加上三张购物卡,约有四千块,相当于我一个月的薪水。从存款里划出这部分钱,虽然有点肉疼,但这些钱我本来就该还给他。
如果他明天不来找我,我就用手机转给他。
这么想着,我一觉睡到了天亮。
他还是来了。像昨天一样,站在公司门口等我。
我下班时,其他员工已经走得差不多。空荡荡的大堂外,一眼就能看见于谷。
我又要跟着他走过华灯初上的街道,穿过车水马龙的市集。
假如他钱花光了,再找我要,我可能还是愿意给他。
我像战俘一样走向他,连转身逃走的勇气都没有。
“小墨?”
“嗯?”
“你有心事?”
“没有啊。”
“昨天我一时糊涂,我不该让你去找那些男人,我向你道歉。”
我看着他,深知自己完蛋了。只要他开口,我所有的存款都可以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