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城市里，我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我只要倒下，便会摔得尸骨无存。一直以来我都小心地跨过大大小小的沟壑，可到了他这儿，我却挪不动脚步，疯狂地想要体验尸骨无存的快感。
“我这有四千块，你开手机，我转给你。”
“啥？我不要你钱。”
四千不够吗？你要多少？我等他开口。
“你怎么了，今天你有点反常啊。”
“你要多少？”
“多少啥呀？”
“你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你是不是饿昏了，说什么胡话。”
他接着说：“我找你当我助手，是我该给你钱，你给我钱不是乱套了。”
助手？听他这么说，我像被人打了一巴掌，脑子一下子清醒了。对啊，我来兼职挣钱的，怎么净想着倒贴他了。
我伸出右手，手掌摊开摆在他面前。
“什么？”
“给钱啊，你耽搁我这么长时间，总要表示表示。”
“这个……先带你去吃饭吧。”
说着他拉起我的手，把我牵向前去。
厚实的手包裹着我四根手指，像墨汁灌入清水，温暖从他的掌心渗透过来。吹着寒风，两只手恰似融为一体。
心脏里的热血往上涌，和手心扩散而来的温热，在脸颊处汇合。屏住呼吸。
冬天在燃烧。
他牵着我走过华灯初上的街道，穿过车水马龙的市集。
我还想陪着他走过四季，下个春秋，往后数十载。
“先生，助手的手就可以随便牵吗？”等红绿灯过斑马线时，我问他。
他松开我的手，表情里似乎突然意识到些什么。
我心里纳闷，他这出演的是纯情男孩，还是欲擒故纵？
他把手收进大衣口袋里，说：“你走路太慢，拖着你走快点。”
这话我听着，有种早年间言情剧的味道。剧情进行到这时候，女主会气得跳脚，嘴里嚷嚷道：“拖？！有种你再说一次！”
我寻思，于谷这家伙，不会成天躲在家里看言情剧吧。真别说，这倒挺符合他的职业定位的。
对于见识过这么多“艺术”的我，他这套把戏在我眼里就是小儿科。大冬天在街上溜达，就是要牵手才暖和。
我伸出手，说：“那你牵吧，我走路确实慢。”
他看着我，表情像被刚才说出嘴的话噎住了。
绿灯亮起，他自顾自地踏上斑马线。一步，两步……五步，他回过头来，而我还站在原地。
我的手还悬在半空中。
他小跑回来牵起我的手。
学会了吧，编剧们。
绿灯在闪烁，我几乎是被他拖着穿过斑马线。呃，这个镜头可以剪掉。
我们来到昨天的面馆。他去点餐，端回来一碗海鲜汤面，放到我面前。
他在我对面的座位坐下。
“你的呢？”
“你先吃。”他抽出一双筷子递给我。
这海鲜面食材不多，几枚蛤蜊，两只草虾，一只小乌贼，底下几片汤匙菜，然而味道不在这些食材，而在这碗里的汤。
假如想给这面拍摄广告，只需找个模特，让其品上一口热汤，再往身后加上巨浪滔天，天地轰鸣的特技，辅以模特讶异的眼神，便能将这面的美味略表一二。
避免纠纷，请在视频角落加上一行小字，“以实物为主”，或“此为饿得不行的小墨的视角”。
我碗里的面吃了大半，于谷的面还没上来。
“你不会，就点了一碗吧。”
“我在家吃了才出来，你先吃吧。”
这家伙不会穷得只买得起一碗面了吧，我暗忖。我放下筷子，起身。
“你去哪？”
“给你买碗面。”
“真不用，我不饿，你快点吃吧，面都坨了。”
他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拉回到座位上。
我盯着于谷，沉默。
“你怎么不吃啊。”
“饱了。”
轮到我提问：“先生，你该不会是离家出走的富二代？”
于谷笑得前俯后仰。而我心里万般惆怅，我的运气果然没有这么好。
他说：“我父母都是普通人，我家就我姐厉害点。”
“你帮人相亲多久了？”
“李高耀是第一个。”
“那你以前做什么的。”
“以前……”他抓抓头发，眼睛瞥向旁边一位穿着花衣裳的大妈。
他的目光转向我那还剩小半碗的面。
“你面还剩这么多，看你吃得这么香，我尝尝。”
说着，他把我的碗挪过去，抽出一双新筷子，吃起碗里的面。
我不觉得这么做不卫生，他吃我的，卫生与否与我何干。我也不在乎周围客人异样的目光。
其中一些人，说不定以为我们在秀恩爱。
我想起外婆那句，“我吃你口水才爱你啊”。
我想起之前于谷和我吃饭，不让我买单。刚才我给他钱他也不要。他并不是诱敌深入，而是压根不想花我的钱。
这算什么呢？我想想……
男人的自尊心？
他端起碗，咕噜咕噜地喝面汤。
我心想，于宝宝，慢点喝，吃饱了努力奋斗，我还指望你养我呢。我总不能和外婆说，我对象是个媒婆，还是个穷光蛋吧。
他放下碗，碗底见空。
我问他：“先生，你还要吗？”
“这面和昨天的一样，味道一般。”
“哦。”既然你死要面子，我就照你的剧本走吧。
“你没再去相亲了吧。”
“我天天除了上班，就是陪你溜达，哪来的时间相亲。”
旁边花衣裳大妈瞄了我两眼。我猜大妈心里的小剧场，肯定在上演一出大戏。
我拉起于谷，离开面馆。
回到街上，湿冷的空气让人头脑清醒。我牵着于谷的手，这次我走在前头，他跟在我身后。
“严小墨。”
“干嘛。”
“你一女孩子家，怎么随便牵男人的手。”
“只许你牵我的手，我牵你的就不行啦？”
忽然间，有股力量把我往身后拽。
我的左肩撞上他的胸膛，整个人依靠在他的怀里。
“抱……抱歉。”
他说话时，我能闻见刚才那碗海鲜面的气味。
我屏住呼吸，准备好感受海洋的气息。
他往后退两步。他的手腕扭了一下，挣脱开我的手。
我姿势都摆好了，吻我的只有湿冷的风。
“小墨，我找你当助手，主要是不想你再和那些男的相亲，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这是什么意思？你都牵我手了还有什么意思？
我问他：“你……想当我闺蜜？”
他犹疑片刻才反应过来，说：“我喜欢女的。”
街上像刚下过雨，地面潮湿一片。一位年轻的妈妈牵着自己的小儿子，从我俩身旁经过。
小男孩裹得像颗饭团，戴着一顶熊猫耳朵的鸭舌帽。
他说了一句话，听完我瞬间石化了。
“妈妈，哥哥说他喜欢女的。”
他妈妈看了我一眼，露出尴尬的笑容，拉着儿子快步跑开了。
“小墨，我感觉你有点……”
“嗯？”
“你有点喜欢我？”
我转身往前走。心跳竟然变得清晰起来，比刚才扑到他怀里时还要剧烈。
他跟了上来。我们转过街角，不远处就是地铁站。
“我现在，不适合谈恋爱……”
我停下脚步，说：“鬼和你谈恋爱，碰下你的手占你便宜了？这么冷的天，送温暖不行吗？”
他笑了出来。
他说：“你没那方面意思就行。”
我转身走向地铁站。
“我明天带你去个地方，我等你下班。”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