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不能陪你们继续走下去了。”林钟雪的睫毛眨啊,眨啊,就像忧伤的蝴蝶一样。
平静的言语在平静的教室安静地流淌,谁都没有动,但明明谁都在流泪。
“来这一回,也不可惜了。”这个世界没有风,喟叹就像凝住的固液态,在这个世界的上空漂浮。
每多说一个字,从眼眶中倒流回来的泪水仿佛就会阻塞她的咽喉,满是柔软,哭意层叠。
“在里面好好呆着吧,我出去给你们投票,一定要出道啊。”
她的每一个都那么慢,那么慎重,那么温柔,仿佛这里有长长久久的时间可以等待他们挽留,仿佛有长长久久的时间可以把离别和哀伤消化。她们做了这么多的努力,付出了这么多的辛苦,承受了这么多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为的,无非就是出道啊。
“我好久没见我家猫了。”
曲天歌没来由地冒出来一句。
林钟雪不知道,但沈恬知道。
一个人在黑暗中的感觉就像一个人在沙漠中走,但凡遇到一个朋友,黑夜都仿佛不再漆黑。她是多么容易满足的人啊,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光,一点点的温暖,一点点的亮,她就忍不住心酸,忍不住松懈,忍不住去听,忍不住去回答。
“坚果吗?”抱膝蜷缩着的人颤抖了一下,从埋着的脑袋下传出闷闷的疑问。
“嗯。”仿佛没有注意到是沈恬的声音,曲天歌继续闭着眼念叨,仿佛坚果现在就围在她脑袋边上,用温热的舌头轻轻舔着她的脸颊;“比赛什么时候结束啊,我要去练钢琴曲了,不然我都没脸见坚果了。”
“为什么?”话题不自觉地落到一只猫的头上,沈恬的眼睛也是不自觉地往右边瞟。
“我答应坚果这次回去给她弹一支新曲的,现在都还没开始练。”比赛这么忙,她怎么可能有时间练新曲目。
“你家猫儿这么聪明的吗?”仿佛在动物的问题面前,人都会变得融洽而温柔,温馨到忘记所有伤悲。
坚果啊,姐姐可是让你被夸了啊!
曲天歌骄傲的小表情在地板上躺着也不落下:“我们坚果从出生开始就是听着钢琴曲长大的呢,它能分清《土耳其进行曲》和《月光》,不对,每一首它都能分清,我们坚果是世界上最音乐的猫!”
角落里的那个沈恬终于不甘寂寞地抬起头来,眼睛哭得一片红肿,嫣红的嘴唇却有点委屈地嘟囔:“我们舰长也很厉害的。”
“舰长又是谁?”连曲天歌都坐起来了,三个人围成一团,都是双手抱膝,像三个糯米团子。
沈恬满足地一笑,眼睛都眯成弯弯的月牙状:“我家德牧,他可聪明了。”
曲天歌目光炯炯地直视着那个抬起头来的狼狈模样,那种强烈的目光猛然让沈恬意识到什么不对。
宛如惊弓之鸟,她又一下瑟缩回去,但只是把脑袋搁在膝盖上,不再低着埋着。
她不是不知情不知趣的人。
天歌和钟雪出现的时候她好开心啊,那洪亮的一声喊仿佛就要冲破她的心门了,却也只有一秒,她猛然间坠入冰窖——原来她一直无处躲藏,无论是网上的那些谣言还是现在的这个她自己,都像是一个透明人,可以时时刻刻被发现,时时刻刻被污蔑,时时刻刻需要保持战斗状态,时时刻刻要提防要躲藏。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未来还会有五次六次七次八次——
她不是猎物,不是罪犯,不是金丝雀,她只是一个会累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新回到这里。从这里开始,又最终躲在这里。或许和天歌说的一样,她是一个懦者吧。《制作人》里的每一处气息都不能给她安全感,只有这个自己曾每晚安息的地方和手上的这个棱角分明的物件,才能让她觉得被庇佑,被保护。
我后悔了吗?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后悔啊!哥。
曲天歌撇嘴一笑,仿佛沈恬的所有反映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哪怕她如何心智成熟,自哀自怨中的她只是一个16岁的沈恬,和当年17岁的曲天歌一模一样。可能老天也在给她机会,隔着一面时空的镜子,给她一个救赎过去自己的机会。
“那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呢?”
空气顿时冰冷到零点。林钟雪看了一眼曲天歌,明了。
“我——”沈恬想要辩驳啊,但她却无话可说。
她能待多久呢,哪怕是黑暗,都没有一刻是匀给她的吗?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直直地顺着脸颊滑下。
“你来这里是为了出道的,不是为了哭的。”
眼前的这个女孩有着她也无法想象的野心和勇气,或许从进入《制作人》的第一天起,C位就是她的目标吧。一声硬塑料的磕碰声随着沈恬的颤抖而响亮,从蜷缩着的臂弯处,手心慢慢展露出一个蓝紫色的东西,静静地躺在手掌中,像一朵手心的紫罗兰。
“那个游戏机!”林钟雪惊呼出声。
这个游戏机不就是那次沈恬收到的那个礼物吗?她这么看重它吗!
“我——”好像有很多的话要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脑海里闪过很多很多的东西,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她泪流满面,握着游戏机的手在颤抖。她打开游戏机,第一个游戏,超级马里奥,背景音乐是她唱的《Pick me》,跳动的小人是她粉色蝴蝶结的造型;第二个游戏,推箱子,背景音乐是《super star》,很狂野的“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仿佛能看见她就穿着那身黑色连衣裙在KTV高喊;第三个游戏,俄罗斯方块,背景是她第一次上台的照片,那个小小的女孩穿着白色的纱裙,唱的是《歌剧魅影》......
三个人都不说话,只有或大或小,或童声或成熟的歌声在整个教室回荡,一段一段,仿佛要穿越她的整个时光。
“这都是你?”
“这都是我。”
一个从小预感自己要成为巨星,现在却在成为巨星的道路上躲在草丛里哭的我。
所有的声音都仿佛像良药一般,一点一点抚慰她跌宕起伏的心。没错,她是要成为巨星的人啊,她不能哭了!
仿佛有一个高高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轻轻地摸着自己蜷缩的脑袋:“星星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偶像。”
哥——
哥。
两个人只听到她含糊不清地呜咽了一声,却没有听见呜咽了什么。沈恬静静地关掉游戏机攥在手里,抬起眼睛直视着两个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安安静静,却如同活水。
“你想明白了?”曲天歌都有点困惑。
“我准备好了。”沈恬的脸上还都是泪痕,头发都是散的,眼睛都是肿的,狼狈地不像样,却让人觉得有力量。
她只是累了,不是不能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