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手臂伸出去，人侧过来，对——”沈恬蓦然听见徐导高亢起来的声音，有点犹豫地按照他的指示行动。她今天穿的是包臀的皮裙，躺下来——沈恬灵机一动，两腿交叉，如同牛奶一般在雪白的毛毯上倾斜而下，紫色的跳眼和雪白的色调抓人眼眸。
“可以，也可以，脸侧过来，再往左，抬起来一点，停！”怎么说得跟倒车一样，沈恬内心里翻了个白眼，表面上却又是一副桀骜不驯有些厌烦的灵动少女模样。如果这个时候给她一头老黄牛，一片绿柳叶，她就应该横卧黄牛，夜观星辰。
“表情再来一点，可以！”听着那一阵快门声渐渐平息下来，沈恬从箱子上走下来。
“要休息吗？”徐导听上去心情挺好，沈恬却匆忙摇头：“不不不！”
休息个啥，她好不容易才稍微找到一点自如的感觉，当然要趁着这个时机赶紧拍完，再待下去她就不保证自己会不会没有这么强大的信念感了，毕竟也没谁平日里能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橱窗模特闹着玩。
“好，那继续！”周围工作人员看着灯光下的身影明显和善多了，少耽误点时间，他们也能早点收工。
沈恬在身后的那堆玩偶里反复翻找，也没能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只能拖着一只巨大的穿着海军领的泰迪熊。
只见她突然把身后跟她差不多大的熊猛地往前甩，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把玻璃砸开。
可惜她手上的武器没有刀没有枪没有榔头没有斧头，她最大的攻击只是一只跟她一样大的泰迪熊，这扇虚幻的门永远都砸不开。
但她多开心——你就看着镜头里她有些用劲的表情慢慢扩大，就像小溪里因为鱼儿跃动一圈一圈扩散开的涟漪一样，一点一点变得灿烂肆意。她那双眼睛亮得好像天上的星星，或许她真的隔着那扇透明的玻璃看见了外面天空上的星星，所以她才能这样义无反顾地向往自由！那笑容仿佛能一圈一圈扩散到人的心里，让人猛然觉得冰冷，却又温热，满眼都是华丽却又格外朴素，她胸前的大蝴蝶结都跳散了，但她笑的多么灿烂！天上地下都只有这样一个笑容了。
徐导原本想出口让她放松，却猛然被镜头里的笑脸晃到。她的笑太富有感染力，比雕琢的都更自然。
慢慢地，那个笑容却渐渐淡下来了，眼里的光也都一点一点淡下来了。她把所有的玩具都堆到一起，自己淹没在那堆玩具堆里，仿佛自己也是一个没有生气的玩具一样。她有点呆呆地望着窗外，神情木然，又重新回到了开头的那个橱窗模特，但又不一样了。她仿佛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她那么沮丧、那么委屈、那么可怜、那么难过，可是都不对，都不对！
徐导脚下开始细微地移动，他要找他满意的角度——终于，在某一处，灯光找过来的地方，镜头对准的那张脸的那双眼睛，映出了一点亮亮的光！一点点，就是这一点点！咔嚓咔嚓的镜头声不绝，徐导忍不住微笑。
这个模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她的眼里应该时时刻刻都有光，应该在所有人都沉睡、所有模特都狂欢的时候痴痴地看着外面的月亮！这不是她第一个晚上的逃逸，也绝不会是她最后一个夜晚的挣扎！
“可以！”干脆的一声，似乎从未有过的爽快，徐导端着镜头就兴冲冲地往电脑走。
沈恬还坐在玩偶堆里发愣，她是可以起来了吗？她还没演完了，在她的故事里，她应该要再努力地流泪。但是——
“过来！”和上次一样，徐导又隔着大老远喊她。
这一次沈恬的行动分明就灵活多了。她推开那堆盖住自己裙子的玩偶，踩着明媚的鞋子一路小跑过去。
“这张，可以吧！”徐导似乎有点得意地朝她炫耀。
电脑里，女孩温柔的鱼尾辫还搭在肩头，就像如水的月光一样。她呆住的表情分明有点出神地忧伤，却又夺人注目地有一点光亮。这是最后的动作？沈恬恍然大悟，笑意不自觉地从脸上浮现——原来，他给她找了一个更好的结局。够了。
徐导有些恋恋不舍地把眼睛从屏幕上落到眼前的人身上，不乏感慨地说：“你毛病也不少，但第一次能拍摄成这样已经够了。”沈恬听见四周也都是有些善意地笑，“比起你的能力，每次能给我更多惊喜的都是你的创意。继续努力吧，小姑娘。”
沈恬仿佛都能隔着慢慢的络腮胡，看见他的笑，被承认的感觉，很好。
一个一个跟周围的工作人员道谢完，沈恬走出去，曲天歌迎面而来：“表现得很好。”
“你在看？”沈恬一挑眉，拍摄的时候她连周围的人脸都不敢看，哪里还能看到在暗处里站着的曲天歌。
“就看了一会儿吧，挺好看的。”她一脸认真地评价。
看见沈恬先化完妆，她就知道或许她要先拍。这个家伙虽然镜头感很好，演技也很好，但拍杂志是第一次，曲天歌一半好奇一半担心，换完衣服就出来了，正好看见沈恬砸熊以后的那一段。她很聪明，虽然杂志拍的是平面的照片，但她却知道利用动态的感觉，最主要的是她那张脸是真的好看，怎么用都不会崩，就算咬牙切齿都有点用力的可爱，真是羡慕死个人！
“我过去了。”曲天歌入画，沈恬也抱着学习的心态站着看。
虽然脚跟是真的疼啊，但收获也是真的大啊。
曲天歌的感觉和江映瑶又有点微妙的不一样。两个人都是游刃有余的自如，如果说江映瑶是旋转的幸福感，天歌就是矜傲的高贵感。就像一只纯种波斯猫在寸土寸金的繁华里游走，妙趣丛生的道具却又让她那双异瞳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活泼和跃动。她的动作很慢，但每一寸都控制得很好，仿佛都在等待镜头捕捉到美好的那些瞬间。每走到一处，都仿佛在配合着灯光和道具展示最好的弧度。
她的故事感并没有那么强，但她自身所带的气质使得周围的布景都更具历史感和沉淀感，仿佛周围都应该安静下来，仿佛她手边应该有一架白色的钢琴，仿佛此刻耳边应该有一首《月光》。曲天歌就是这样的气质，真好啊。
就像一支流畅的钢琴曲，顺着月光就流淌到底，那种舒舒服服、自自然然的感觉能一直流到人心里。
“走吧，别愣着了，脚都红了。”沈恬还站在原地，曲天歌却已经拍完了。
“你也太从容了。”沈恬被拉走都仿佛还在梦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