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月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是什么人？”
没等白苏回答，寂静的夜里忽然传来两声树叶簌簌地响动，像是在回应什么似的，随即惊起一片鸦声——树上有东西！乔月本能地把手上的火折，也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对准了发声之处，火光都被她扯地细长，在黑夜里划出一道短暂的流光，然后迅速终止于一个扣在她手腕上的钳子一样的手。
她定睛一看，好险，她这一手火焰流星锤差一点就要把一个无辜的英挺鼻梁砸出难以弥补的缺陷。
“没事，是自己人。”白苏沉稳的声音立刻化解了她手上的力度。
他话音刚落，暗处的人已经走近，小小一只火折的亮度不够把来人的面貌全都显现，给她的感觉就好似鬼影，连呼吸都是微弱的。看见他们后，他直接侧身一让，露出身后的重物，黑乎乎一团看不清是什么，但一张眼熟的银网丝丝缕缕地缠绕其间，把里面的东西裹得严丝合缝。
那么网里人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
“怎么回事？”白苏眼睛一扫，冷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严肃，颇有种在问责的架势。
这种情况下，乔月也反应过来，这一人一“棍”出现在这里并不在白苏意料的计划内，于是不着痕迹地往后面退了几步，把地方让给这两个人兴师问罪。
然而，臆想中的谈论声没有出现，另一道火折呲啦亮起，照亮了一方平铺的手掌和一根细长白皙的手指，手指在手掌上有条不紊地写写画画，几息过后，白苏轻声说了句“去吧”，火折应声而灭，除了几步之遥外的白招魂幡被轻轻掀起一个小角，再就像风过无痕，羽落无声，连地上的人棍也不见了踪影。
寂寥的坟头又恢复了平静，白苏一把捞起地上的搞头和铲子扛在肩上，回头对捧着火折的乔月道：“走吧，我送你下山。”
脑子里还在不停浮现的火光里白净无瑕的手没回过神的乔月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才明白刚刚白苏说了什么，“你知道下山的路？”
脚步声一顿，白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转动脖子时却一丝微妙地僵硬，“……认路这种事难道不是你这个住在这里的人才应该会的吗？”
所以，他的言下之意是，他也不知道。
夜已深，周围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即便是常在山里走的人这个时候也不敢乱走，更何况像她这种出了门就分不清东西南北的路痴，于是乔月避重就轻地道：“我们这儿的老人说过，‘天黑之前不下山，土地老爷抬红棺’，银山有灵，这是乔溪村几代流传下来的谚语，没人敢不听。曾有胆子大的不信邪，一直在山神庙待到深更半夜，中途想要下山却遇到鬼打墙，无论怎么走最后都会回到山神庙。”
“唔，你的意思是，我们就算现在下山也下不去？会遇到鬼打墙？”白苏第一次听到这边的风土人情，有些新鲜。
“也许吧，”乔月四下看了一圈，这处坟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离他们最近并且能看得到的小路就有三条，“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么晚了，下山就别想了，也太危险，不如……就先在这凑活一晚上，明早再下山。”
白苏指着这一片坟头，很意外地问道：“你要睡这儿？”
乔月沉默地看着周围大大小小的坟包和张牙舞爪的草木，与已经飞回树上记吃不记打的乌鸦看了对眼，顿了顿才道：“不睡也没问题，不然，在山上乱走的话，万一遇到野兽或是迷路就更危险了，这里黑是黑了点，但胜在空旷，是村民特意开出的一块地，野兽不大敢来，起码安全。”
“有道理，”白苏把肩上的东西放了下来，毕竟是铁做的，还是很重的，他活动着肩膀，点燃了火折，四处观察了一下，忽然目光停在了其中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上，蓦地笑了，“看来某人也有同样的想法，所以才把尾巴藏得这么好呢。”
某人？尾巴？他这是在说……那个贼？
见白苏已经大步朝槐树走去，乔月也紧跟了上去，然后他们就在这棵树后面的草丛里发现了一个矮树环绕，灶口大小的露天杂草猫窝，粗略地估计大致可以躺得下她和她家的胖猫。
莫非……
“若是我早知道这山里还有这样的一个坟场，或许还能再早个一天的功夫抓到他。”白苏蹲下身子捡起一根落在猫窝边上的枯树藤，放在火折下细细查看后无奈地道。
树藤上没有刺，拇指那么长，干瘪瘪地一副失了生机的模样，有点像野葡萄藤，但是毫无疑问，猫窝并不是它的出生地，周围也没有跟它一样的兄弟姐妹。
白苏自言自语似的轻叹让她恍然明白过来，心道，这个偷盗贼还是有点聪明的。
从他逃到山里，能突发奇想地用树藤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树妖似的怪物，还躲到坟场边上以此躲避暴露和山中猛兽带来的威胁来看，如果不是他运气极差地碰上了白苏这样穷追猛打心思缜密的人，想必他就是一辈子躲在山里也不会有人发现。
山神庙的贡品恐怕一直都是他的目标，今日在山神庙撞见他捕鸟的那一幕也不是纯粹的偶然。独自栖息山林本就不易，还要掩盖行踪，难怪这人当了贼……
不对，这人……有问题！
他明明不是乔溪村的人，怎么会那么巧知道神庙里有供奉的瓜果，并且偷了个精光？怎么会那么巧找到了这片隐蔽人少的坟场当落脚？又怎么会那么巧大森哥前脚刚走，他就出现在山神庙附近，仿佛是掐着点赶来，毫不担心在这之后会有人来，然后没有丝毫防备地被抓了。
就连白苏也是在误打误撞的情况下，才发现乔溪村真正的位置，即便是他后来自己推测出乔溪村可能存在一个人少隐蔽的坟场，没有乔月的肯定和带路，他带的人手再多，搜寻整座山也得花上起码三日的功夫，而那个据白苏说逃走时受了伤的外乡人又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个人找到坟场的？
所以——
“他究竟是何人？”
乔月一愣，转头望着白苏，不确定地用手指了指自己，诧异地道：“你在问我？”
“这里除了你，还有其他活人吗？”白苏两手一摊，理所当然地反问道。
周围的坟包默默无言地静立风中，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因风轻摇的那根孤零零的招魂幡遗世独立，好像在发出无声的抗议。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你，”乔月直视他的眼睛，缓缓开口道，“你是追查他的人，他一界逃犯，明明不是乔溪村人，却对村子里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乔溪村的人？你确定？”白苏立刻抓住了她话里的关键词，“他躲在山上不敢见人，除了怕暴露行踪，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原本也是村民，而他受了伤回去总会被人问东问西，所以才避而不见，怎么——”
乔月摇着头道：“不会，乔溪村的位置你是知道的，因为四周环山的缘故，隐蔽地像个世外桃源，外乡人进不来，里面人出不去，能出去的凤毛麟角，能进来的都是误打误撞，村里总共就那么些熟面孔，随便拉个村里的老婆婆都能把家谱背得如数家珍，可从来没听说过谁家丢了个儿子在外面的。”
白苏微微蹙眉，想了一会又道：“出去的都是些什么人，你知道吗？”
“我知道的也就乔绣姐一个，其余的我就不清楚了，”乔月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反正这在村子里不是秘密，“我……我也不是土生土长的小溪村人，是一年多前误打误撞才进来的，所以知道的不多。”
“哦？那你一年多前是哪里人？”白苏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是……”乔月正要脱口而出，却猛地刹住了车。她该实活实说？还是撒个小谎，敷衍了事？她和老爹从皇城来的事村长是知道的，不说实话容易露馅儿，可说了实话，白家就在皇城，更容易露馅儿，这么一卡壳，她看上去就像做贼心虚，于是，她只好装作一副“往事不愿提，只是伤心人”的怨女神情，闭嘴保持沉默。
然而，她低头装鹌鹑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抬头一看，只见对面那人背倚槐树，手上一只小巧的布袋被他轻巧地托着，溢满眼眶的笑意证明了他刚刚的漫不经心完全是故意的。
明明是一双微微弯个弧度就能让花季女孩失足跌落进一池春水的桃花眼，偏偏让她忍不住想要当个煞风景的小孩，恨不得把那水里倒上一缸墨汁。
似乎是闻到了火药味，白苏见好就收，手一抛，那只布袋就落到了乔月怀里，她只用手一捏就试出来了，是一袋肉干。
胃肠下意识地搅动起来，她这才发觉她好像连晚饭也没吃，好在她出门时已经给大懒猫和小懒猫做好了饭。不吃白不吃，当下她也没客气，直接打开来用布袋裹着一条肉干啃起来。
白苏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忽然微微一笑，道：“你若是饿了，怎么不早说？”
乔月咽下一口肉干道：“饿过劲了。”
闻言，白苏眼眸微眯，然后忽然伸手又把搞头和铲子扛在了肩上，对乔月道：“走吧。”
乔月瞪着他不明所以，“去哪？”
白苏头也不回地道：“这地方没有水源，待不住的，又开始刮风了，这个节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来一场雨，你也不想今晚变成落汤鸡，明早灌苦药吧？”
“可……我们还能去哪？”乔月一听可能会下雨，也知道这个地方不能待了，否则雨水一冲，脚下全是泥，“对了，好像这山上有一个山洞。”
白苏回头道：“不，我们去山神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