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大行,整个杭州城都是一片素镐。
青楼,酒楼,甚至茗铺都停业哀悼,民间一切嫁娶之事都被暂停。
李侹是皇帝的儿子,按律当守陵三年,可毕竟是就藩,李延古翻出祖制,直言可差人代替。
死都不能回长安,这是李侹的底线。
“殿下可在城北建一高台,遥祭陛下!”李延古想到法子。
“崔彦,国丧之期,需防备有人借机起事。让各军加强防备,不得松懈!”李侹朝崔彦吩咐。
“末将已调镇兵三千屯于湖畔,定保州城无忧!”崔彦是个合格的将领。
自古以来,只要皇帝死去,那各地的官员都要经历一段难熬的日子。皇权更迭意味着朝堂变动,朝堂变动又会影响地方。不少官员已经开始选择站队,送往长安的信件一封接着一封。
从浙西到河朔,每镇兵马都有调动,大唐五十节度使全都闭门自守,张隐甚至将钱塘守军集体调入城中,防备对象直指李侹。
运河一线大量船只堵塞,扬州已经发文告知,大葬之前不得通行。
“高骈这是疯了,不知道山东一带急需粮草么,这离大葬还有两个月,到时山东民叛,看他如何解决!”李侹穿着麻衣跪在府中发火,面前立着李漼的牌位。
“高骈也是情非得已,淮南乱民已东窜,若不封河,恐其会祸乱南北。”钱朔把手中的行文展开。
“让丁从实沿河上行三十里扎营,董昌出石镜东南二十里,平海军探马放出六十里,每日两探,城中今日起开始宵禁,但有夜不归宿者,杖责二十,入监一月!”李侹觉得四周形式越来越严峻,连张隐都开始封闭钱塘。
正想说剩下的布置,一个满面尘灰的人跌跌撞撞跑进内堂,一把抱住李侹哭诉道:“殿下,咱家可算活着回来了!”
两个月没见,田光像老了二十岁,不但头发花白,连衣裳都破破烂烂,浑身上下散发出股酸臭味。
“关外大乱,东都防御使李衍病危,魏博军借势西压。成德,昭义二镇皆有异动。忠武军已北调许州,现淮水一线皆有乱民。朝堂已传出要让殿下进京的消息,殿下可得万万小心呐!”田光哭完估计是觉着自个有些失态,又跪在地上给李漼的牌位磕头。
这也叫乱?李侹有些无语。田光怕是不知道,再过一年,王仙芝就会揭竿而起,到时不但关外,就连关内都会乱成一锅粥。
“殿下,末将恳请扩编王府卫军!”徐不败借机提出要求。
“殿下,末将恳请扩编杭州镇军!”崔彦也不慢。
“殿下,平海军亦需扩编!”郑昂最后一个发言。
李侹没做声,把目光转向钱朔和李延古,府库之资要动用必须他们同意。
“杭州府库现存粮九千三百石,绢钱四十八万贯。”钱朔直接报出刺史府库存。
“万万不可,现今朝堂尚无大碍,府库之资尚需呈贡,殿下不得轻动!”李延古站起身,拦在大门口。
田光怒了,几步走上前揪住李延古就是两耳光,边打边骂道:“令祖西御吐蕃,南据蛮夷,杀胡山大破回纥,泽潞战镇服七藩,怎地生出你这么个软骨头。此时周遭皆有强敌,若不扩军,何人护得殿下周全,非得等到兵临城下才扩么!”
李延古被打得嘴角流血,伸手一把推开田光,跪在地上道:“殿下,非是微臣不愿扩军,而是怕殿下重蹈家祖覆辙,将来祸福难料呐。”
李延古的爷爷--------李德裕,大唐最后一位文武全才的宰相,只因功高震主,最后被贬到崖州凄凉死去。
“左相何须如此,您觉着今时今日,就算本王愿缩在杭州效那刘婵,别的藩镇会对我视而不见么?”李侹把自己的处境摆出来。
大唐现在别说亲王,就连皇帝也被藩镇虎视眈眈,武宗之后,光是子承父业的节度使就有十一个,跟国中之国没什么区别。原本都是藩镇之人自己争,现在冒出个藩王就不成,要是皇帝觉着效果好,放出百十个李家亲王就藩,那自己的舒坦日子还过不过。李侹现在就是诸藩眼中的刺头,必须拔掉才安心。
李延古跪在地上思虑半天,最后抬头道:“殿下,扩军可行,但千万莫要往余杭之外去呐!!!”
出杭州?李侹想都没想过,现在局势不明,冒然出击只会变成靶子,指不定连长安也会派兵进剿,先练兵才是正事。
“崔彦,传刺史令,杭州镇兵扩军五千,驻玉皇山。郑昂,传刺史令,平海军扩军三千,于南岸另立新营。徐不败,传王府令,凉王府卫军扩为三率,屯驻江口。”李侹跪着下令。
“殿下,这兵员?”钱朔挠头问。
两浙现在是鱼米之乡,愿募兵的人很少,尤其是杭州一带,本就是商贾居多,别说吃饭,就连农家也能喝上些米酒。
“去信给高骈,我要他淮南的乱民!”
......
“乱民乃是叛逆,按律当徙三千里,他一个杭州刺史要来干嘛?”
扬州城内,淮南节度使高骈正对着田光发火。
田光不敢顶撞,只能陪着笑解释:“凉王正服国丧,哪有空管这个。咱家这不是忙着屯田么,杭州之地您也知道,别说人,就连耕牛都凑不全乎,这不就把主意打到您这么!”
“成,那本官明日就让人招抚乱民,要是你敢不要,休怪本官军法从事!”高频把刀直接拍到桌上。
淮南乱民跟浙东不同,这里没有豪族领导,都是以村为单位各自作战。为的就是能吃口饱饭,要是能分到几亩地当然更好。
高骈刚上任,对这些情况却是了熟于心。他让各地统军化整为零,逼着乱民往运河一线靠,目的就是想全歼。
淮南一带大地主,旧门阀很多,压根就不想接收乱民,怕这些人流窜到自个地盘。反而派出乡兵频频出击,非要把乱民赶出境内才甘心。
......
扬州北部山区,连绵的丘陵将围剿的官兵隔绝在外,同时也把进山的乱民关押其中。
天气已经慢慢转凉,宋怀忠拎着只野兔在树林中穿梭。
他原本是个老实巴交的农人,家就在运河边上。原本凭借着家里的四十亩薄田也能混个温饱,攒上几年估计还能娶个媳妇。可惜这样的希望在半年前破灭了,无数佛家子弟打着迎奉佛骨的名义强行住到家里,在吃光存粮后还逼着他去借。
告到官府无果后,这个老实人彻底发疯,挥刀砍死住在家里的几个和尚后,带着周边二十七户同样遭遇的农人开始造反。
而今,随着各地官兵的清剿,他们只能躲到山内。
“忠啊,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咱要不降吧!”一个面容愁苦的农夫坐在山洞前说。
“降,咋降?上月你不是没去看过,咱的地都被罚没了。要是降,你打算往后天天去要饭?”宋怀忠把兔子浸到水里,让它窒息而死,这样的肉才有味道。
小小的山洞里住着三十多人,都是些老人孩子,至于青壮,只能住在洞外。一只兔子明显不够这些人吃,徐怀忠只能把兔子斩小,做成满满一锅兔汤给他们解馋。
“怀忠,这么下去不是个法子,我们这些老的活够了,可娃咋办?再有两月就入冬,到时全会冻死饿死在这山里。”一个老头从山洞里颤颤巍巍地走出来,身后跟着七八个留着口水的小孩。
徐怀忠低下头,用力把柴塞进土灶内,几缕青烟随风飘散。
“明日我去找艘船,咱们渡河!”徐怀忠还想说,树林里就传来大量的窸窣声,那是人类的脚步。
“坏了,望把出烟的口堵上。赵叔,您带人快走,我去前边引开官军!”徐怀忠一脚踹翻铁锅,拿起柴刀就打算走。
树林里已经露出个身穿绿袍的官员来,四周密密麻麻全是士兵。
“哟嚯,这还有个打算拼命的?”绿袍官轻笑两声。
徐怀忠回身看看山洞里的乡亲,一声长叹,把柴刀扔在地上,大声说道:“杀僧造反的只是我一人,莫要为难他们!”
“嗯,还算是条汉子,本打算把你脑袋砍去领赏的,现在怕是有些难喽。淮南节度使高骈告万民书,今凉王慈爱......”绿袍官举着张纸高声念道。
......
“高骈,你这是假公济私,咱家要的是青壮,这些老弱用来干嘛!”田光在高骈的房内咆哮。“当初是你说要乱民的,又没说分老幼,便宜你了,山里两万多乱民,漂亮闺女可不少。”高骈低头品口茶,又塞块点心到嘴里。
跟太监说女人,这是在火上浇油。
田光一把揪住高骈的领口,大声问道:“你说,如何才肯给咱家青壮,是用钱买还是用粮食换。”
高骈可是领兵多年,轻轻挣脱田光的手,笑着说:“淮南之乱已平,这地界哪来那么多青壮,右相怕是问错地了。您要是觉着山里的乱民不够,那我立马派人把这些人沉河,这往后凉王的名声怕是就.......”
田光无力地跪坐到地上,想想自己要带着两万老弱病残回浙西,心里黯然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