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安东侧的春明门入城,再往北走十丈,便是大名鼎鼎的兴庆宫。
安史之乱后,这座曾经的政治中心被改为已逝帝王嫔妃的栖身之所。
如今李漼的生母元昭皇后早已病逝,现在住着的是宣宗皇帝所封敏德妃,这也是李侹的亲姨母。
自古孝道就是衡量一个人道德尺度的标杆,李侹不想触及这个底线,拿着尉迟敖准备的礼物就上门辞别。
敏德妃才四十来岁,但常年的幽闭生活,让她看起来像个老妪。一听侄儿上门看望,顿时起身相迎,拉着李侹的手一个劲流泪。
“侹儿呀,你要是一走,姨母在长安就再无亲眷了!”敏德妃一脸愁容。
先帝的嫔妃很难活长久,一是宫里的勾心斗角,二是皇帝死后事事谨慎。如果有儿女还可以被接走养老,要是像敏德妃这种无出的,就只能锁在深宫中郁郁而终。
敏德妃原名尉迟蕊,与李侹的生母是亲姐妹,可惜选妃时一个入了皇宫,一个入了郓王府。李漼对于宣宗的后宫还是颇为照顾,饮食穿戴基本无缺,只是少了很多生趣,如同坐牢监禁。
“姨母莫哭,侄儿当觐见父皇,求准奉养姨母终老!”李侹不是个黑心肠。
敏德妃轻轻拍了李侹的手一下,挤出丝微笑说:“乱来,陛下对兴庆宫从不苛责,姨母要是跟着你就藩,让陛下如何自处。”
“那我去买两个伶俐丫鬟陪您说说话?”李侹眨着眼问。
“少去作践人,这宫里还住着不少姐妹呢。尉迟敖,你过来!”敏德妃朝院里喊道。
哪怕是先帝的妃子,大唐也很重礼节,尉迟敖站在门口就躬身说道:“大小姐安好!”
“你还没死呢,这都快三年了才知道带侹儿来看我,还算有点良心。侹儿还小,有些事顾虑的不周全。把这个拿上,路过蒲州时回趟家,先祖闯下的基业传到现在都快败完了,是时候让他们出门看看。”
敏德妃从怀里摸出块玉佩,又拉着李侹的手说:“别看姨母住在这兴庆宫,可有的事比你知道的多,既然决定就藩,那千万别想着再回长安。将来哪怕被传召,你也给我乖乖呆在藩地。”
李侹默然的点点头,接过玉佩递给尉迟敖。
俩人一直聊到中午,敏德妃觉着困倦,李侹才起身拜别。
......
从兴庆宫出来,李侹决定买些礼物,朝会上多亏刘行深力挺,自己才能就藩,必须上门表示谢意。
三十年前,东市被一把大火烧为平地,现在哪怕重建,规模也远远逊于西市。尉迟敖赶着马车穿过胜业坊,打算直接到西市,却在平康坊门口被人拦住。
“二哥,这是打算去哪?”李佶正牵着匹马站在路边。
平康坊是午时过后才热闹,李佶来的这么早,肯定有别的事。
“到西市去!”李侹掀开车帘,招呼一声。
“我也去。”李佶把缰绳扔给下人,自个一骨碌钻进车里,催着尉迟敖启程。
横穿长安东西两市需要很长时间,李家兄弟坐车上百无聊赖,直接把车帘卷开,趴上边看风景。
从安上门到含光门算是大唐的繁华地带,透过坊门能看到里边的各种招牌。
“那是左武卫的房子,昨日进去看过,虫吃狗咬的,都快塌没了。也不知道阿耶留着干嘛?”李佶指着善和坊说。
关中十六卫,曾经的大唐象征,长安人心目中无敌的存在,如今却落得如此境地。
“敖叔,进善和坊!”李侹想去看看这传说中的存在。
善和坊对面就是鸿胪寺,是以坊里还住着很多外国使节,对于李侹这辆双马车驾很是尊敬,站到路边纷纷行礼。
一栋塌掉半边的小楼,几个塌成平地的院子,连带着门口两只石戟,这就是左武卫唯一留下的东西。
“把这对石戟带回府!”李侹伸手要拔石戟,却发现是跟地面连成一体的。
“凉王好兴致,却不知要这破石头作甚?”
古人经不得念叨,刚说要送礼,刘行深已经到了跟前。
“本王见不得大唐的铁军被如此糟蹋!”李侹放开手,朝刘行深说。
“是糟蹋啊,谁能想到当年的无敌之师落到这般境地。殿下也不必伤神,本朝历代先帝都将十六卫大旗置于宫中,这石戟就让它放这吧,指不定哪天这十六卫又重建不是?”刘行深朝大门行了一礼。
有纪念品留着?李侹施施然的站到一边。
“凉王今日不会只为这石戟而来吧?”刘行深转头询问。
本来就是送礼的,这没什么好隐瞒,李侹当即把目的说出来。
“这可巧,末将今日休沐,还能给自个挑个物件!”刘行深听完乐了。
挑个屁,平日里皇子与带兵将领结交就是大罪,更别提带着人到西市购买,这要让言官看到,指不定连长安都出不去。
“二位殿下试试这个!”尉迟敖从马车上递过俩璞巾。
皇族成年后都是戴的双鬓冠,在家时可换成黑丝网帽,璞巾这东西是常人用。
李佶无所谓,他为出城游玩乔装过不少次,接过来就把自个打扮成文士模样。李侹却不行,连这年代的衣服都不会穿,更别提戴璞巾,手忙脚乱的折腾半天,还是尉迟敖帮忙才戴上。
双驾马车太过显眼,尉迟敖赶着先到西市邸店停放,李家兄弟则坐上刘行深的车。
恒罗斯之战后,西市的胡商明显减少,曾经骆驼遍布的菜市口,而今拴着的大多是骡马。
刘行深找了个小店,冲伙计吩咐:“鱼烩,再弄几张毕罗,羊汤也来一份。”
“二位殿下莫要嫌弃,西市就属这家味好,打武宗继位就挂的牌子,不当值时常来吃。”刘行深找了张桌子小声介绍。
本是来送礼的,被拉过来吃饭算怎么个事,李侹刚想问问,就见个壮汉掀开门帘走进屋内。
“咋现在才到,我这都等你大半个时辰了!”壮汉扯出草团,直接挨着刘行深坐下。
“小点声,还不快拜见凉王,蜀王殿下!”刘行深压低声音。
壮汉双肩微颤,拱着手说:“末将崔彦拜见二位殿下,方才失礼之处,还望殿下见谅。”
李佶一听,站起身就想走,私交将领已是大罪,更何况其中还有个外放的。
“坐下,二哥会害你不成?”李侹一把将李佶按在草团上。
“蜀王殿下莫急,崔将军与我是深交,今日本是相邀而聚,凑巧碰上二位殿下。就算陛下知晓也不会怪罪!”刘行深陪着笑,崔彦在那一个作揖。
李佶往外看了看,发现没人,这才把心放肚子里。
崔彦是这次护送自己就藩的人,李侹比较看重,小心询问道:“不知崔将军麾下士气如何?”
“殿下勿忧,末将已将所统一率移入新丰暂驻,凡是家眷不在关内者全部剔除。目下所存千单二百,俱是能战之辈。”崔彦拍着胸脯保证。
“左库藏划新铠百具,强弩五十,俱以交与崔彦。就是背井离乡,将士颇有顾虑!”刘行深皱着眉说。
原来是安家费没到位,估计这俩人碰头就是商量朝兵部索要钱财的。
“此事交与本王,三日后随军将士每人发四十贯,以资家用。”李侹抬了抬头,一千二百人,全部加起来要四万八千贯,这点钱自个还是能凑出来的。
“殿下可是欲散家资充饷?”
不但崔彦,连李佶都在那看着他。
坏了,李侹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军队是国家的,自己要是越过兵部直接送钱,那可是杀头的重罪。
“不是,我准备去求父皇。”李侹淡淡的说。
“萧彷以国库耗费不足为由,昨日便递过奏报,已经让陛下取消了拨给殿下的军资。”刘行深苦笑着说。
大唐国库的确空虚,这从太极宫那破破烂烂的城墙上就能看出,可再穷也不至于几万贯都拿不出手,萧彷这是故意的。
李侹没猜错,萧彷的确是故意的,皇族就藩本就让朝堂反感。各地藩镇派驻京城的探子这些天四处活动,目的就是想让凉王打消这念头。萧彷在各方势力的压迫下选择妥协,他一面催促各部迅速办理李侹就藩的手续,一面让兵部压下拨给崔彦的款项,想逼得士兵哗变,这样就能让皇帝撤回就藩令。
“吃过饭我就入宫求见,还是那句话,三日后,每人四十贯。”李侹打定主意,催促着伙计上菜。
......
太极殿内,田令孜正犹豫着该不该把皇帝唤醒,凉王带着蜀王已经在外边等候多时了。
“到底何事,看你那着急样!”李漼眯着眼问。
“禀告陛下,凉,蜀二位殿下求见。”田令孜长舒一口气,皇帝总算午睡醒了。
“让他们进来吧,朕也想见见这俩不孝子。”李漼摆摆手,几个太监赶忙把他扶起来。
太极殿可不是好地方,李佶在这挨过不少揍,进门时连腿肚子都打颤。
给皇帝行了个礼,李侹把自个的要求提出来,得到个“滚”字做回复。
“那儿臣就用军粮秘方换!”李侹大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