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夫人一面就教仆妇收拾午饭,与风小三吃了,又替他换了青衣小帽,就要叫家人跟他到狱中去。
风小三想一想道:“且慢去!”于是走到书房中,写了一道本,又叫母亲取出御史的关防来带了,又将韦佩的揭帖,也包在一处袖了,方带着家人,到刑部狱中来看二叔。
风小三到了狱中,狱官知是风御史侄儿,慌忙接见,就引入一个小轩子里来,道:“尊公老爷在内,可进去相见。恐有密言,下官不敢奉陪。”
风小三谢了一声,就走入轩内,只见二叔没有枸系,端然正襟危坐,便忙进前,拜了四拜道:“不肖侄儿小三,定省久疏,负罪不浅。”
风御史突然看见,忙站起来,惊问道:“这是我为臣报国之地,你在家不修学业,却到这里来做什么?”
风小三道:“大人为臣,既思报国,侄儿闻二叔有事在身,安敢不来?”
风御史听了,沉吟道:“来固汝之孝思,但国家事故多端,我为谏官,尽言是我的职分,听与不听,死之生之,在于朝廷,你来也无益。”
风小三道:“谏官言事固其职分,亦当料可言则言,不可言则灴言,以期于事之有济。若不管事之济否,只以敢言为尽心以塞责,则不谙大体与不知变通之人。捕风捉影,晓晓于君父之前,以博名高者,皆忠臣矣,岂朝廷设立言官之本意?”
风御史叹道:“谏官言语,自望事成,谁知奸人诡计百出。就如我今日之事,明明遇韩愿夫妻叫伸冤屈,我方上疏,何期圣旨着刑部拿人,而韩愿夫妻已为奸侯藏过,并无踪影,转坐罪于我。我之本心,岂捕风捉影,欺诳君父哉!事出意外,谁能预知?”
风小三道:“事虽不能预知,然凡事亦不可不预防。前之失,既已往不可追矣,今日祸已临身,急急料理,犹恐迟误,复生他变。二叔奈何安坐囹圄,任听奸人诬罔陷害?”
风御史道:“我岂安坐囹圄?也是出于无奈。若说急急料理,原告已被藏匿,无踪无影,叫我料理何事?”
风小三道:“怎无踪影!但刑部党护奸侯,自不用力。二叔宜急请旨自捕,方能完事。”
风御史道:“请旨何难!但恐请了旨,无处捕人,岂不又添一罪?”
风小三道:“韩愿妻女三人踪迹,侄儿已访明在此。但干涉禁地,必须请旨去拿,有个把柄,方可下手。”
风御史道:“刑部拿人,两可于中,固悠悠泛泛。我也曾托相好同官,着精细捕人,四路缉访,并无一点风声。你才到京,何能就访得的确?莫非少年猛浪之谈?”
风小三道:“此事关系身家性命,侄儿怎敢孟浪?”
因看四下无人,于是悄悄将遇见韦佩,并老儿传言之事,细细说一了遍,又取出韦佩的揭帖与风御史看。
风御史看了,方欢喜道:“有此一揭帖,韩愿妻女三人,纵捉获不着,也可减我妄言之罪。但所说窝藏之处,我尚有疑。”
风小三道:“此系禁地,人不敢入,定藏于此,二叔更有何疑?”
风御史道:“我只虑奸侯事急,将三人谋死以绝迹。”
风小三道:“大夬侯虽奸恶,不过酒色之徒,恃着爵位欺人,未必有杀人辣手。况贪女子颜色,恋恋不舍,既有禁地藏身,又有刑官党护,又见大人下狱,事不紧急,何至杀人?二叔请放心勿疑。”
风御史又想了想道:“我儿所论,殊觉有理。事到头来,也说不得了,只得依你。待我亲写一本,你回去快取关防来用,以便奉上。”
那风小三道:“不须二叔费心,本章侄儿已写在此,关防也带在此,只消大人看过,若不改,就可上了。”
因取出递与风御史,风御史展开看完,大喜道:“此表剀切详明,深合我意,不消改了。”一面封好,一面就请狱官,烦他代上。狱官不敢推辞,只得领命,到通政司去上达。
风御史依了风小三,上疏请旨自捕。在狱中候不得两日,早颁下一道密旨到狱中来。风御史接着,暗暗开看,见是准了他的本,命他自捕,满心欢喜;因排起香案来,谢过了圣旨,仍旧将圣旨封好,不许人见。因自想道:“圣旨虽准,只愁捉不出人来,却将奈何?”就与风小三商量,要出狱往捕。
风小三道:“二叔且慢!二叔一出狱,招摇耳目,要惊动了大夬侯,使他提防。莫若二叔再少坐片时,待侄儿悄悄出去,打开了养闲堂,救出了韩愿妻女,报知二叔,然后二叔飞马来宣旨拿人,方万全也。”
风御史点头道是。因将密旨藏好,又嘱狱官勿言,暗暗分咐风小三道:“此行务要小心!”
风小三领命,即悄悄走回私衙,与二婶说知,又叫二婶取出少时用的铜锤来。原来风小三在十一二岁之时,即有膂力,好使器械,曾将熟铜打就一柄铜锤,重二十余斤,时时舞弄玩耍,风御史进京做官,恐他在家耍锤,惹出事来,故此石夫人收了他的,带到京中。风小三不敢有违亲命,只得罢了。今日石夫人忽听见讨取,因惊问道:“前日你二叔一向不许你用,今日为何又要?”
风小三道:“此去探入虎穴,不带去无以防身。”
石夫人见说得有理,便不拗他,因叫人取了出来付与他,因嘱咐道:“但好防身,不可惹事!”
风小三应诺,又叫人暗暗传乎了一二十个能事的衙役,远远跟随,以备使唤。又呼人取酒来饮,饮到半酣,却换了一身武服,暗带铜锤,装束得天神相似,外面仍罩儒衣,骑了一匹白马,只叫一人跟随,竟暗暗出齐化门来,并不使一人知觉。
出了城门,放开辔头,霎时间就望见了一所大宅院,横于道左,高瓦飞甍,十分富丽。风小三心知是了,于是远远下了马,叫小丹牵着,自己却慢慢踱到面前。细细一看,只见两边是两座牌坊,那牌坊上皆有四字,一边乃是“功高北阙”,一边是“威镇南天”。牌坊中间,却是三个虎座门楼,门楼上面中间直立着一匾,匾上写“钦赐养闲”四个大金字。门楼下三座门,俱紧紧闭着。风小三看了一回,见没有人出入,心下想道:“此正门不开,侧首定有旁门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