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沿着一带高墙,转过一条横街,半腰中果有一座小小门楼,两扇朱门,却也闭着,门上锁着一把大锁,又十字交贴着大夬侯的两张封皮,细细一看,封皮虽在上面,却是时常启开折断了的。门虽闭着,却露条亮缝,内里不曾上栓。门旁粉壁上,又贴着一张告示,字有碗大,上写:“大夬侯示:此系帝国钦赐禁地,官民人等,俱不得至此窥探,取罪不小!特示。”
门楼两旁,有两间门房,许多人在内看守。
风小三看在眼里,也不去惊动他,急回身走到小丹牵马的所在,将儒衣脱去,露出一身武装,手提铜锤,翻身上马,因吩咐小丹道:“你可招呼众捕役即便赶来,紧紧伺侯,倘捉了人,即可飞马报知老爷,请他快来!”
小丹应了,风小三一辔头跑到门楼前,跳下马来,手执铜锤,大声叫道:“奉圣旨要见大夬侯,快去通报!”
门房中忙走走出四五个头顶大帽、身穿绢衣的家人来,一时摸不着头路,慌慌张张答应道:“老爷在府中,不在此处。”
风小三大喝一声道:“胡说!府中人明明俱说在此,你这班该死的奴才,怎敢隐瞒,违背圣旨,都要拿去砍头!”吓得众家人面面相觑,仓卒中答应不来。
风小三又大声叫道:“还不快快开门,只管挨死怎么!”
内中一个老家人,见嚷得慌,只得大着胆子回说道:“公侯人家,老爷不在此,谁敢开门?就是开了门,此系帝国钦赐的禁地,爷也不敢进去!”
风小三听了,大怒道:“奉圣旨拿人,怎么不敢进去?你不开,等我自开!”
因走近前,举起铜锤,照着大锁上只一锤,“豁啷”一声响,早已将大锁打在地下,那两扇门便“豁喇喇”自开了。风小三见门开,大踏步径往里走,众家人看见风小三势头勇猛,谁敢拦阻!只乱嚷道:“不好了!”都跑进去报信。
原来大夬侯因一时高兴,将韩愿女儿抢了来家,也只道穷秀才没处伸冤,不期撞见风御史作对头,上疏参论,又不料圣旨准了,着刑部审问,一时急了,没摆布,只得将韩愿夫妻一并抢来,藏在养闲堂内,以绝其迹,却上疏胡赖。初时还只怕有人知觉,要调移巢穴,后见刑部用情,不肯出力追,反将风英拿下了狱,便十分安心,不复他虑。只怕这韩氏女子寻死觅活,性烈难犯,又恐韩愿夫妻论长论短,不肯顺从。每日备酒礼相求,韩愿一味执拗。这日急了,正坐在养闲堂,教人将韩愿洗剥了捆起来,用刑拷打,要他依允。因说道:“你虽是个秀才,今既被捉了来,要你死,当死一鸡一狗,哪里去伸冤?”
韩愿道:“士虽可杀,只怕天理难欺,王法不漏,那时悔之晚矣,老大人还须三思!”
大夬侯道:“你既要我三思,你何不自忖?你一个穷秀才的女儿,与我公侯为妾,也不玷辱于你。你若顺从了,明日锦衣玉食,受用不尽,岂不胜似吃淡饭黄齑?”
韩愿道:“生员虽贫士,野语云:‘宁为鸡口,勿为牛后。’岂有圣门弟子,贪纨袴之膏梁,而乱朝廷之名教者乎?”
大夬侯听了,勃然大怒,正吩咐家人着实加刑,忽管门的四五个人一齐乱跑进来,乱嚷道:“老爷,不好了!外面一个少年武将,手执一柄铜锤,口称奉圣旨拿人,小的们不肯放他进来,他竟一锤将门锁打落,闯了进来。不知是什么人?如今将到厅了,老爷急须准备!”
大夬侯听见,惊得呆了,正东西顾盼,打算走入后堂,风小三早已大踏步赶到堂前,看见大夬侯立在上面,即拱手道:“贤侯请了!奉旨有事商量,为何抗旨不容相见?”
大夬侯见躲避不及,只得下堂迎着说:“既有圣旨,何不先使人通知,以便排香案迎接?怎来得这样卤莽?”
风小三道:“圣旨秘紧紧急,岂容漏泄迟缓?”
因迎上一步,右手持锤,左手将大夬侯一把紧紧提住道:“请问贤侯:此乃帝国钦赐养闲禁地,又不是有司衙门,这阶下洗剥受刑的,却是什么人?”
大夬侯欲藏匿韩愿,心先着急,及听见人来,口口圣旨,愈惊得呆了。要脱身走,又被来人捉住,只得硬着胆答应道:“此乃自治家人,何关帝国礼法?既有旨议事……”因叫家人带过。
风小三拦住,正要再问,韩愿早在阶下喊叫道:“生员韩愿,不是家人,被陷于此,求将军救命!”
风小三听说是韩愿,心先安了,佯惊问道:“你既是生员韩愿,朝廷着刑部四处拿你,为何却躲在这里?背旨藏匿,罪不容死!”
此时小丹已赶到,风小三将嘴一努,小丹会意,忙跑出门外,一面招集众衙役拥入,一面即飞马去报风御史。
风小三见众衙役已到,因用铜锤指着韩愿道:“此是帝国钦犯,可好好带起!”因问韩愿道:“你既称含冤负屈,就该挺身到刑部去对理,为何却躲避在此,私自认亲?”
韩愿听了大哭道:“生员自小女被恶侯抢劫,叩天无路,逢人哭诉,尚恐不听,既刑部拘审,安肯躲避?无奈贫儒柔弱,孤立无援,忽被豪奴数十人,如虎驱羊,竟将生员夫妻捉到此处。沉冤海底,日遭棰楚,勒逼成亲,已是死在旦夕。何幸得遇将军,从天而下,救援残生,重见天日。此系身遭坑陷,谁与他结亲?”
风小三道:“据你说来,你的妻女已在此了?”
韩愿道:“怎么不在?老妻屈氏,现拘禁在后厅厢房中;小女湘弦闻知在内楼阁上,朝夕寻死,如今不知是人是鬼?”
风小三听了大怒,因指挥众捕役,押韩愿入内拿人。
大夬侯见事已败露,自料不能脱身,又见众捕役往内要走,万分着急,只得拼着性命,指着风小三道:“这里乃是帝国钦赐的宅第,我又忝为公侯,就有什么不公不法的事,也要请旨定夺。你是什么人,怎敢手执铜锤,擅自打落门锁,闯入禁堂,凌辱公侯?你自己的罪名,也当不起,怎么还要管他人的闲事?”因反过手来,也要将风小三扭住,却又扯不住,因叫家人道:“快与我拿下!”
此时,众家人闻知主人被捉,都纷纷赶来救护,挤了一堂。因见风小三执铜锤,捉住主人,十分勇猛,不敢上前。今见主人分咐拿人,有几个大胆的,就走上前来拿。风小三急骂道:“该死的奴才,你拿那个!”
因换一换手,将大夬侯拦腰一把,提将起来,照众家人只一扫,手势来得重,众家人被扫着的,都跌跌倒倒了。大夬侯年已四十之人,身手又被酒色淘虚,况从来娇养,哪里禁得这一提一扫!及至放下,已头晕眼花,喘做一团,只叫:“莫动手!莫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