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带着众人又回到了死者钟员外的房间,此时钟家的仆人大多已经离开——管家张明堂让他们去准备办丧事了——只有张明堂跟着走了过来,站在了房间外面。苏清章看着屋子里面的尸体,内心仍然十分地焦急。
“宋通判,现在能确定凶手是谁吗?”苏清章问。
“现在还不能确定。”宋慈说。
宋慈的回答很明显让刘秀成和伍崇智放松了不少,由于内心喜悦,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很不自然。
“我推断必是那邬春萍与人私通,谋害了亲夫!”伍崇智说。
“这钟家是邵武军的首富,也有可能是由于财产纠纷而致动起了刀子!”刘秀成说。
刚才的几次搜查都毫无收获,宋慈此时十分苦恼,似乎又在思考着什么。
“宋通判,你认为钟员外是被人毒死的?”苏清章问。
“苏大人说的没错,死者在腹部被刺入那一剑之前,应该就已经死了!”宋慈说。
苏清章、刘秀成和伍崇智听了宋慈的话,都赶快向屋里面的死者看去,但似乎他们还是十分不解,于是便又看向了宋慈,想要听他的解释。于是宋慈便走到了尸体的旁边,其他几个官员也都跟着走了过来。
“苏大人,死者的面部发青,嘴唇颜色暗淡,手脚指(趾)甲有些发黑,我刚才看尸体背面的时候,还发现他的肛门浮肿,并且流出了黑色的血迹,这些都是中毒的症状!”
宋慈的话又令苏清章吃了一惊,他赶快弯下腰仔细地看了起来,并且让仵作翻转尸体,发现果然和宋慈说的一样不差。
“再看他的嘴角,死者死了没有多久,却有这么重的污秽之气,这是因为死者此时咽喉中有大量的呕吐之物。死者五官扭曲之状其实并不是因为腹部被刺,而是由于中毒使腹内疼痛,以及被呕吐物堵塞呼吸所致,鼻孔流血也是这个原因。他下巴和脖子上的伤痕是由于极度难受而被自己抓伤的,并不是被殴打所致。如果是被他人殴打,那么他的脸上就应该有拳头打后所造成的青肿痕迹,但实际上并没有这样的印迹。”宋慈又说。
宋慈让禇瑛从自己的箱子里取出了银针,然后他将银针探入了死者的口中,过一会儿之后,他把银针取出,众人都凑过来看,发现银针的前端已经变黑了,而且让仵作用水多次清洗都洗不掉。
这时,宋慈又指着地上的血迹说道:“根据死者被刺后的出血量,我推断死者应该是在毒发身亡之后,腹部才被刺入了那枚短剑。根据死者的状态,他中的肯定是砒霜之毒,而且死者很快便死去了,因而份量绝对不小,所以下毒的人肯定是知道死者会被毒死的。那这样的话,要么是有两个凶手或者两伙人,他们都想致钟员外于死地,要么凶手只有一个人或者一伙人,他们第二次行凶,刺入那把短剑,只是为了嫁祸他人!”
宋慈说完之后,一脸严肃地看着之前验尸的仵作,此时那两个仵作瑟瑟发抖地站在一旁。宋慈的话令苏清章惊讶不已,他很后悔自己之前没有仔细地查看,也对自己没有宋慈那样敏锐的观察力而感到羞愧,更对自己的属下没能看出问题所在而感到懊恼。
宋慈让禇瑛从随身带来的包裹中取出了一叠纸,然后对苏清章说道:“苏大人,这是我之前所起草的验尸规范,我在长汀的时候要求验尸的官员和仵作都要严格按照里面的验尸流程执行,请苏大人过目。”
苏清章接过来看了之后点了点头,然后把那叠纸交给了身旁的文吏。
“带回去多抄写几份,交给所有的官员每人一份,再将两份验尸规范放在停尸房和仵作的房舍,并且给他们讲解清楚,让他们以后验尸也都要照此执行!”
“是!”那文吏接过来说道。
在苏清章和文吏说话的同时,宋慈注意到那管家张明堂悄悄地去了西边邬春萍的院子,于是他把禇瑛和陈恒叫到了旁边的墙角,对他们小声说道:“我看那张管家看邬春萍的眼神非同寻常,他们之间恐怕并非只有主仆关系这么简单。张明堂刚刚过去,他肯定是去找邬春萍了,瑛子,你过去听听他们都说了什么。”
“是!”禇瑛立刻向西边的院子走去。
宋慈又对陈恒说道:“文昌,你再去东南边仆人的院子走一趟,再打听一下他们对钟文轩的看法。”
“是!”陈恒说完也快步离开了。
之后宋慈又让一个差役去把钟家的门房叫过来,这时,苏清章带着刘秀成和伍崇智走了过来,似乎是准备回去。
“宋通判,这个案子就交给你了,我还有其他事务,必须赶快回衙门了。”苏清章说。
“苏大人放心,宋某一定尽快查清此案!”宋慈说。
他们走后,钟家的门房就过来了,他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昨天可有外人来过家里?”宋慈问。
“让我想想,还确实是有,有城北的张员外,有西街的邓员外,还有东街的刘员外,还有……”那门房说。
“这些人可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吗?”
“异常的表现?”
“就是很生气的样子,甚至于和钟员外起了冲突!”
“这倒没有,那些员外们都是来和老爷叙旧或者是谈生意的。”
“他们来可曾带了礼物?”
“这是自然,他们经常来看老爷,每次都会带上礼物。”
宋慈想了一会儿又问道:“除了这些经常到钟家来的人,昨天有没有什么陌生的人到过家里?”
门房想了一会儿之后说道:“文轩公子昨天下午回来的时候,倒是带着一个陌生的女子,可没过多久那女子就哭着跑出去了。”
“这女子之后又回来过吗?”
“没有回来过。”
“他们来的时候可曾带着礼物?”
“当然也带着礼物。”
“你确定这女子之前没有来过?”
“肯定没有,我确定这个美貌女子我是第一次见。不过在文轩公子带着这女子回来之前,下午还有一个年轻女子也来到了钟家。”
“又一个女子?那这么说这个女子你之前是见过的。”宋慈又问。
“没错,这女子之前也是跟着文轩公子回来的,住在文轩公子院子里的小房间中,可没住两天,老爷就知道了,然后就把她给赶出去了。”门房说。
“那这女子之后还与钟文轩有联系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宋慈想了一会儿又问道:“那她这次来是要干什么?”
“她先是说要找文轩公子,我告诉她文轩公子不在,然后她就说有事情要和老爷说,我就让丫鬟带她去了,可没过多久,她也是哭着跑了出去。”门房说。
“她来的时候也带了礼物吗?”
“是的,不过我听丫鬟说,老爷好像让丫鬟把她带来的礼物扔掉了。”
宋慈又想了一会儿说道:“这钟文轩到底在和多少个女子来往?”
老门房似乎十分为难,小声地说道:“大人,这我就不太好说了,我只知道文轩公子好像很喜欢和那些表演歌舞的艺人混在一起,前两年也带其他的女子回来过,都是一些卖艺的漂亮女子,不过最后都和刚才说的那女子一样,住不了多长时间,就被老爷给轰出去了。”
“你有没有发现这两天家里谁有奇怪的举动?”
“奇怪的举动?”老门房想了一会儿,“只有一件事情我有些弄不明白。”
“是什么事情?”
“昨天跟着文轩公子回来的那个女子哭着跑出去之后,老爷就交待我们不让文轩公子出去了,昨天我也没见他再出去过,可今天早上他却是从外面回来的,因此我就感觉有些奇怪。”
宋慈点了点头,然后就让差役将老门房送回去了。
禇瑛来到邬春萍的院子的时候,张明堂刚刚走进了房间,正好看到他关上了门。禇瑛先躲在了院中一块怪石假山的后面,不一会儿,两个丫鬟便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去了西南边的院子。于是禇瑛起身走到了邬春萍屋子的窗户旁边,听着里面的动静。
“我现在是不是已经成为他们最怀疑的人了?”邬春萍眼中含着泪问道。
“夫人不必担心,我看那宋通判已经怀疑是有人要嫁祸于人了。”张明堂说。
听了张明堂的话,邬春萍这才放心了下来。
“夫人,不如你就把自己的怀疑告诉官府的人吧。”张明堂又说。
“我不敢!万一他狗急跳墙,鱼死网破,伤害我和蠡儿怎么办?”邬春萍说着流出了眼泪。
“夫人,我想你说出来之后,官府一定会保护你的。”张明堂看邬春萍仍然在哭泣,似乎十分地心痛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鼓起勇气说道,“夫人你放心,你知道我早就发过誓的,我张明堂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保护你的安全!”
邬春萍听了他的话后似乎有些不悦,开始躲避他的目光,她擦掉眼泪之后说道:“张管家,你先回去吧,让别人看到你来我这里时间太长,会引起别人怀疑的。”
“夫人……”
“有什么事情,我会再叫你的。”邬春萍说完便转过了身去。
张明堂停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准备出去,正好这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禇瑛之前一直站在邬春萍的窗外听着里面的动静,但她只能听出里面的人是在说话,却听不清楚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她觉得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于是便立刻推门走了进去。但她进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说完了。
禇瑛后悔自己还是进来晚了,什么都没有听到,此时屋子里面的两个人都十分吃惊地看着她,她必须要说点什么来摆脱这尴尬的气氛。
“哦,钟夫人,宋大人让我来问问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他。”禇瑛微笑着说道。
听了禇瑛的话,邬春萍抬起头看着张明堂,张明堂冲她点了点头,这似乎让她心里有了底。
邬春萍擦掉了脸上的眼泪,然后起身请禇瑛坐下,而禇瑛并没有动,而是扭头看着张明堂。张明堂注意到了禇瑛的眼神,明白自己不应该再呆在这里,于是便赶快走了出去。
邬春萍看着坐下来的禇瑛,脸上露出了笑容,不用面对外面的那些男人,只对一个女人说话,邬春萍明显不再那么紧张了。
“你刚才并没有把自己真正想说的话说出来,是不是?”禇瑛问。
“是的,当时人多嘴杂,我不敢说。”邬春萍说。
“那你现在可以放心地说了。”
“其实几天前的那个窃贼,我虽然没有看清他的长相,但我发现他有一个令我害怕的特征。”
“是什么样的特征?”
“我当时发现那个贼人之后壮着胆子喊了一声,他听到后想要逃跑,可当他跑到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他捂着自己的头,浑身颤抖着,停在门口半天都没有出去!”
“莫非那贼人有头疼的毛病?”
“没错,而且这头疼的症状非同寻常,似乎来势凶猛,不过就是一会儿的工夫,很快就过去了,和我之前见到的很像。”
“你之前见到过?是谁有这样的症状?”禇瑛向邬春萍凑近了一些问道。
邬春萍欲言又止,似乎还是有些犹豫。
“可能你们还不知道,老爷昨天夜里和文轩公子大吵了一架。”她小心地说道。
禇瑛立刻明白她想说的是谁,虽然之前她已经从仆人的嘴里打听到了,但为了让邬春萍说出更多的事情,她故意佯装不知。
“吵架?他们父子俩为什么要吵架?”禇瑛问。
“还是因为文轩公子娶亲的事情。”邬春萍说。
“还是?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之前就因为这件事情争吵过。”
“他们吵过不知道有多少次了,之前是因为另外一个姑娘,好像也是一个歌舞艺人。昨天傍晚我带着蠡儿经过老爷房门的时候,听到文轩公子在里面说:‘我这辈子一定要和紫萱姑娘在一起!’然后就听到老爷说:‘你要是再和那个女人在一块儿,我就把你赶出去,让你一文钱也拿不到!’他们说的话我记得很清楚。”
“这紫萱姑娘是一个歌舞艺人?”
“我听说是这样的,之前我不知道老爷为什么会这么讨厌她们这类人,后来我听说是老爷年轻的时候被一个女俳优骗过,所以就一直觉得她们这类人都是骗子,没有真正的情义。”
禇瑛笑了笑说道:“我觉得这关键还是要看人,各行各业都会有好人、坏人,只看你遇到的是谁了。”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所以你怀疑钟文轩是凶手?”
“是的,我之前就看到文轩公子有这样的症状,我害怕他还会再来害我们母子,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吧!”邬春萍说完便哭着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