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牧忠与莫允在门口处洗了手,方才进了屋,坐在桌前喝茶。
此时四周无人,说话便再无顾忌,颜牧忠憋了一路的话,终于可以问出口了:“待会儿,你吃不吃饭了?”
“?”什么意思,莫允没有听懂,自己当然要吃饭了,为什么不吃饭?这个人这般问,莫不是傻了,不吃饭难道饿死吗?
颜牧忠看她一脸疑惑,只好把话说得更明白些:“你是吃完饭去找大长老,还是不吃饭就要去?”
“什么?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大长老?”莫允有点不太相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以为你身体突然一滞,我连忙询问,是因为你身上的伤?”颜牧忠冷笑一声,道,“不过你身上确实有伤,还是内伤,不过不重,调养一番就好。”
“所以,你是故意的?故意给我圆场?”人家已经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再反应不过来,自己也别当这个将军夫人了吧。
颜牧忠点点头承认,但最重要的问题还没有问,他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自然万分好奇,便道:“那大长老与你私下传音,都说了什么?”
事到如今,还怎么瞒,再说了,她本来就没想瞒着,甚至想着,去见大长老之前,先和丈夫商量商量。
只不过,如今被人家事先察觉,还问了出来。
莫允觉得自己有点像被审的犯人。心里懊恼了一下。
听了莫允的回答,且将在预言石上看到的景象一一表述之后,颜牧忠有些诧异,这场即将打响的战争,似乎不只是打打仗这么简单。
“所以,你和大长老都觉得,金头八脑内,出了一个绝无仅有的叛族者?!”颜牧忠的神色凝重起来,“可是,这个人,为何要叛族呢?”
“这也是我理解不到的地方,已经坐上这个位置的人,且还在始王面前发过誓的,怎么会轻而易举地叛族。”
“夫人,你觉得这个人,会是谁?”颜牧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双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线,可双眼中的光芒却愈发明亮。
莫允被颜牧忠问出来的这个问题吓了一跳,甚至浑身打了个寒战,她没有往这方面想过,或者说不敢想——她知道金头八脑中肯定是有了叛徒的,但如果具体到去怀疑哪一个人,这会是一件恐怖的事情,因为这就势必要将每一个人先假设为叛徒再去判断,也就是说势必要怀疑每一个人!
这太可怕了,她没有勇气把每一个人都怀疑一次,这只会让她觉得所经历的一切、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假的,所有的忠孝仁义礼智信都是人们的伪装,她心中对鑫族的信仰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更甚至,会让她的信仰坍塌!
她怎么可能冒着这样的风险,去猜测这个人是谁,这不是她的职责所在,她只是处于金头八脑中最边缘的预言师,只负责将自己得到的重要情报上达金务阁。
这时,颜牧忠看出莫允的神情有些不对,细想起来才觉得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有些残忍,连忙转移话题:“你今日怎么没有问辰儿和川儿的功课?”
“哎呀!你不说我倒是忘了!”莫允听到提醒,才终于想起来,拍着大腿从椅子上跳起来。
“好了好了,急什么,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再问不迟。”一边说着,颜牧忠也连忙将站着的莫允重新按回椅子上,内心却犯了点嘀咕:我的好儿子宝贝儿子,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卖你们的,你们若是知道了,可不能记恨父亲啊!
莫允自然不知道颜牧忠心中所想何事,只管念叨着:“对的,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再说吧。不管怎样,儿子的功课还是要紧的。”
……
颜府从来不喜铺张,在莫允的管教下,全府都遵循着一个道理:万物贵精而不贵多;所以,府中各处都不会让人觉得庞杂,一切从简,但因为东西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好东西,所以又不失厚重;就比如今日份的晚餐:玉竹心子、软烧豆腐、落叶琵琶虾外加一个蜜汁金枣汤,三菜一汤,清淡且精致,不多不少,正好够吃。
果然,便是在颜家二子正狼吞虎咽之时,他们以为已经躲过去的事情,悄无声息地突然就来到了他们面前,看着母亲慈爱的脸庞,颜川还好,毕竟今日出了趟门,可以用这个作为理由,多少还能搪塞过去,可是颜辰就比较难过了,整整一天时间,他除了将王义的那株雪鸢花掐了给师父做药,其余可谓一无所获,于是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这种态度,莫允想都不用想便知怎么回事。
最后,少不了是一通臭骂,并附第二日功课加倍。
吃过饭后,莫允气呼呼进了里屋休息,倒是作为父亲的颜牧忠,手指蘸了茶水,悄悄写字让二人跟着他去书房一趟。
来到书房门前,颜牧忠让两个儿子在门外等候,不一会儿,从书房出来以后,手中多了两串铜钱,道:“这钱给你弟兄两个,自己拿去安排,爱吃什么就买什么,只是,给你们铜钱这事,切不可让你们的母亲知晓。”
颜川一看到铜钱,无暇他顾,犹如看到麦芽糖和蜜饯,可不是嘛,这些铜钱明日便都会变成好吃的了,而颜辰,却是另外一幅表情:
“父亲不要诓我兄弟二人吧,定是你出卖了我们!如今这铜钱,算是将功赎罪吗?”颜辰怒气冲冲,嘴上不饶人。
“哪里的事!我是心疼自己孩子!”颜牧忠被猜中心事,老脸一红,眉头紧蹙,双眼佯装无辜,强自镇定,慌忙狡辩。
“呵呵……父亲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吗?你的二儿子今年都已经五岁了!听得出来你这谎话!若不是你卖了我们,刚才在饭桌上时为何眼神躲闪,唯唯诺诺!”颜辰的语气咄咄逼人。
“就是!为何?”颜川此时正在把玩铜钱,根本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内容,只是随口附和道。他向来学哥哥做事,听哥哥说话,模仿能力极强。
“你……你们……”眼见无计可施,颜牧忠恼羞成怒,指着颜辰,突然心生一计,又指向颜川,语气伤心,道,“好啊你个颜川,你又没挨训还白得了我一串铜钱,如今却和别人串通一气,你太让我失望了!太失望了!”
“哼!”说着,也不给两人反应,便溜之大吉。
“姓颜的!你有本事别跑啊!”颜辰见父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气得直跺脚。
这时,颜川才终于从铜板的魅惑中走出来,茫然地问颜辰:“哥哥,父亲刚才说什么太失望了?”
……
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入夜了,白日的喧嚣悄然散去,四周安静了下来,颜府内的一个偏院中,微风吹着树梢的叶子“哗啦啦”的响,屋中,一盏烛火,微微亮着。
王沥摸摸自己的肚子,嗯,吃得好饱。
他放下碗筷,朝门外喊了一声:“我吃饱了!”
喊完便进了里屋,躺上了床。
吃过饭后躺在床上。这是王沥自懂事以来便有的一个习惯,他觉得,这时候的床,似乎格外的柔软舒适,如果时机恰当的话,他还能稍微眯上一会儿。
不过今晚此时定然不是睡觉的时候。
因为今晚,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吃糖!
王沥从怀中掏出那串脏乎乎沾满灰尘的麦芽糖,侧身朝里,津津有味地舔了起来。
正舔得起劲,屋外突然响起说话声。
“王头领好!”
是父亲回来了?也不知父亲有没有吃饭?王沥心想,但没有起身。
“王沥在他屋中?”
“是的,王少爷刚刚吃过饭,这会儿应该在床上躺着休息呢。”外面的下人答道。
“行,你忙你的吧,我去看看王沥。”
不好!父亲要进来了。王沥慌忙从床上跳了起来。
等等,不对!王沥看着手中的麦芽糖,顿时急了起来,心道:若是被父亲看见我在吃糖,而且还是这么脏的糖,他定要生气的。
怎么办!怎么办!
推门声已经响了起来……
有了!
王沥来了主意,飞快将麦芽糖压到枕头下,再次侧身朝里睡下,并且闭上了眼睛。
他心跳加速却一动都不敢动,只能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
他听见父亲进了屋,走到了自己的床前,只片刻,便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