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看见自己睡了就没有打扰吧。
听见父亲出了屋,王沥才终于敢动。
他坐起来,准备重新将枕头下的麦芽糖拿出来,突然发现枕头的旁边,两串用牛油纸包着的麦芽糖安静地躺在那里。
这是……这是父亲留给我的吗?
下午的时候,他没有当着两个少爷的面拿出来,却在此时偷偷给我。
所以,他是刻意留给我的啊!
我的父亲,还是疼我的!
想到此处,王沥心里一暖,多年来一直压抑着的、卑微的情感借着这两串麦芽糖,终于彻底爆发,泪水便决提般汹涌而出,父亲,你既然疼我,又为何每日对我不闻不问,甚少与我说话呢!父亲,你可知我多少次幻想过在你脚下攀爬,抱着你的双腿撒娇!父亲!父亲!
泪水洗尽他的脸,顺着脸颊流到下颚,最后滴到床上,浸深了床单的颜色,如一朵娇艳诡异的花。
他莫名想起早上自己和颜辰做的那件事情,心里满是对父亲的愧疚。
既然父亲是疼我的,便不能瞒着他,事情已经做了,好歹要让他知道是谁!就算父亲生气,打我骂我,又如何,知错能改,我心甘情愿!王沥心想着,咬一咬牙便翻身下床,朝父亲屋中走去。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即使挨一顿打,都是他对父爱的迫切需求!
轻轻敲了敲父亲的门,门内传来父亲粗壮的声音:“谁?”
“父亲,是我!”
“进来吧。”
推开门,王沥看见父亲坐在屋子正中央的圆桌前,正独自饮茶;桌上一盏烛台微微亮着光,烛火摇曳,映得王义的脸有些发红。
王沥只看了父亲一眼,就连忙低下了头。
他觉得父亲威严的脸庞上,似乎挂着一丝温柔。
长久以来没有独处过的父子二人,此时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有些微妙,不知是父不爱子,还是子不敬父。
许久、许久……
“有事吗?”王义打破了沉默,可是语气中却没有任何感情。
王沥的身体明显一颤,抬头看了一眼,父亲异常理智的语气让他顿时回过神来,慌忙跪倒在地,口中道:“儿子知错,请父亲责罚!”
“你且站起来,说说什么事?”
王沥听话地站起来,支支吾吾半天,王义却也不急,也不训他也不安慰他,只管自顾自地喝茶。
终于,王沥觉得一直支支吾吾不是办法,父亲并没有给他一个合适的台阶,只好自行说道:“今日早上,我们去上课,老师却躺在床上有气无力,我们问老师怎么了,老师说自己得了重病,求我们去摘了您的雪鸢花做药引子,还说只有您那朵雪鸢花能救得了他,于是……于是我们就摘了雪鸢花给他。”
王沥说着,时不时抬头看父亲一眼,但是自始至终,父亲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直到他把话说完,王义才吐出一句:
“嗯,我知道。”
什么?父亲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若是他知道的话,我今日这般坦白讲出,自然没有意义,甚至连责罚都不会有了。王沥有些失望地想。
“你回去吧。”王义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对王沥道。
王沥依然有些不甘,但是到底为何不甘,他也不知道;但他晓得,若此事换成颜辰,见父亲不追究,必定会欣喜万分,飞快溜走;可是,自己为何不是颜辰那般心性?
“回去吧。”见王沥依然站在原地不动,王义又说了一遍。
“可是,父亲……”
“我说了,你回去吧。”
王沥看见父亲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可是那种表情却不是任何一种他渴求的:不是关切,不是慈爱,不是严厉,甚至不是生气。
父亲脸上的表情,让他始料未及,竟然是厌恶!
他识趣地退出门,心神巨震。
为什么!为什么!父亲,你为何要厌恶我!
屋内,王义听着儿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呆呆地出了神。
桌上的烛台中,烛芯因长久无人修剪,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火光有些按捺不住,摇晃地更加急促,他手中的茶水已经凉了七分,青花瓷杯身上,多年使用已经有了诸多洗不净的茶渍。
王沥应该已经回了他的屋中吧。王义想。
他的内心如被刀绞。
如梅啊如梅,当初若是你没有做那些事情,那该多好,或者即使做了,也永远别让人察觉,若是你的内心如你的脸庞一样干净,那该多好啊。我也不至于看着儿子的脸,便想起令人恶心的你!
……
章台路上游冶处,游冶处中鹊枝堂。
鹊枝堂内佳人多,佳人婀娜灯火辉煌。
鑫城中的所有浪荡子,几乎全都会背这首打油诗。
章台路位于鑫城东南处的角落,路长十里有余,路的正中处又恰逢城墙拐角处,便形成东面五里逍遥路,南面五里自在街。
每到夜晚,华灯初上,章台路各大青楼便开始了当日的营生。
走在这条路上,会被位于此处的各色青楼建筑所震慑,倒不是因为有多高,但全部都华丽精致,且多用艳丽色彩装饰外墙,楼上台阁处,常有多名妖艳女子以身作价,要楼下来客进楼;然而位于正中央拐角处的鹊枝堂,这个多年来被评为鑫族第一青楼的地方,却显得与四周风景格格不入,整座楼通体用紫檀木搭就而成,除了门口处的两个大红灯笼,再无一处亮眼,台阁上更无女子随口吆喝,若是再把大门关上,从外面看,倒是有些死气沉沉。
不懂的人才会这般想呢,实际上,作为百鸟之首,自有一番气场,又怎么可能放下身段去和那些莺莺燕燕争奇斗艳。这话出自李志口中。
此时此刻,李志便站在鹊枝堂的门外,正使劲探着脑袋朝里面张望。
只见鹊枝堂内,一对对男女游走嬉笑,唇酒缠绵,更有几对,已经上了二楼——那是鹊枝堂中姑娘们的闺房。
鹊枝堂中有暗规:嫖客均在一楼正厅与姑娘闲聊,若是聊得投机,得了姑娘暗许,便可随其登上二楼,进入姑娘闺房。
至于进了闺房以后嘛,那自然是君请自便了。
“MD,这帮人也忒心急了些,这才刚刚开门不久,竟然已经上了二楼!”李志一边嘟囔,一边朝门里走去。
刚一步踏进门内,便被人迎面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