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莫言山下
“吁——”
王义一声吆喝，马车缓缓停下。
“夫人，到山脚下了。”
莫言山，虽说不算高耸陡峭，但能供马车上山的路还是没有，接下来的路，需要他们靠自己的双脚才能完成。
若只是莫允一个人的话，这倒不算什么，一个纵身就可以到达山顶。
王义的元力偏弱，可能需要两三次纵身。
可是，带上儿子颜川，就要另当别论了。
莫允低头看看身高只到自己腰胯的儿子，内心笑一笑，即使抱起他，一个纵身也是足够，但她并不想那样做，她不想让他从小就活在父母的溺爱之中，所谓“严则立，溺为杀”，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让他从小尝过平常人的日常，将来拥有强大元力的时候，才会倍加珍惜。
“母亲，川儿不想走路，川儿想飞高高！”颜川手里的两串麦芽糖，经过他一路的对付，早已消失殆尽，此刻伸着两只因为沾了糖浆变得黏乎乎的小手，一个劲儿想跳到莫允怀里——他以为这次还会和往常一样，母亲要抱着他一起飞上山顶。
“川儿，这次你要自己走路上去哦。”莫允虽然眼角依然带笑，但语气中却带着毋庸置疑。
“什么？！”颜川的嘴巴瞬间张大，几乎要吃下一头牛，他的双臂依然大张，看样子是被母亲的话吓到呆住了。
然而，他还是听出了莫允语气中的不容反驳，继而扭头去看身后的莫言山，立时被眼前这么大一座山给吓到了。
有没有搞错！这么高的山！这么陡的山坡！怎么可能爬得上去？！
莫言山说来倒是奇怪，光秃秃没有一颗树，目所能及之处，一眼就是山顶，那块儿巨大无比的预言石，千年不变地矗立在山顶最高处，任时光飞逝，云卷云舒。
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爬得上去！颜川看着眼前的莫言山，一个劲地摇着头。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办不到呢。”莫允似乎知道这个小家伙在想什么，弯下腰，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
作为一个五龄幼童，颜川虽然有时候会比较淘气，或者耍些小聪明，但若是碰上这类需要攻克的难题，起初自然会推脱几下，若实在推脱不过，也不会撒泼打滚，反而会逆反心起，迎难而上。
“哼！爬就爬！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座山嘛！哼！”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还不等莫允和王义反应，撂下这句话，就已经率先走到了前面，三步并作两步，左右摇摆，气势汹汹。
莫允和王义见他如此较真，相视一笑，追了上去。
即使是宽阔平坦的道路，寻常人走上一阵，也要觉得辛苦，更何况一路都是越来越陡的坡路，再加上颜川不过一个稚童，体力更是和成年人不可相比。
快步向上行走了不一会儿，颜川已经觉得双腿如灌铅般沉重，只好放慢速度。
他停下脚步，喘着急而重的气，心想：母亲和王义叔叔肯定已经被我落到远远的后面了，还是等一等他们吧。
说罢，便扭头朝后看去，刚一回头，只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不远不近地站在自己后方两尺的地方，见自己停下来了，他们也停了下来。
他们！
他们竟然不累，竟然没有粗粗的喘气！
哼！绝对不能让他们看我的笑话。这样想着，颜川的斗志像是被激了起来。也不打算和母亲说话，转身继续前进。
莫允刚刚还以为是孩子觉得累了，要扭头求自己抱抱，刚准备在孩子开口之前对其鼓励，不曾想他看了自己一眼便又一声不吭地继续前行。心下便突感欣慰，这孩子的心性，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上许多，看来，她只需要让他不要丧失这颗初心就好。
再看王义，已经想要伸手去抱自己的这个小主子了。
莫允适时阻止了他，微笑着摇摇头，示意王义不要帮忙。
“他肯自己努力，这是好事。”莫允用元力，将话传进王义的耳朵。
颜川哪里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一个劲儿朝上攀爬。
坡面已经倾斜到只靠双脚根本无法行走的地步，颜川的双腿虽然已经沉重不堪，但还是咬咬牙，索性手脚并用，抓着身边一切能接力的地方向上爬行。
汗水满脸都是，有些已经淌进衣衫，颜川却不管不顾，沾了土的衣袖随意一挥，将脸上的汗水擦拭干净，却留下一道道泥土的印记。
这哪里还像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明明就是乡村里爬树下河的野孩子。
这下应该甩掉他们了吧。颜川这样想着，得意洋洋向后看去。
！搞什么？！颜川彻底被惹急了。
只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依然不远不近地站在自己后方两尺的地方，见自己停下来了，他们也停了下来。
有没有搞错！我已经这么努力了！他们……他们是妖怪吗？！
不行，我要在加把力，一定要把他们甩得远远的！
颜川咬一咬牙，恨恨地瞪了身后两人一眼，深呼一口气，更加卖力地向山顶冲去……
突然脚下一滑，他的双手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攀爬物，一个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倒之际，一股柔软的力量从后边将他托举起来，慢慢朝上飞去。
哈哈哈，我就知道，哈哈哈，母亲不会对我不管不顾的。颜川得意地偷声笑了笑，心底温软安详。
侧头去望，果然，母亲就悬空站在自己身旁，右手拂袖于背后，左手轻轻抬起，想必那股柔软的力量，就是从母亲的这只手中使出。
他朝母亲笑笑，脸上的得意灿烂到无处安放。
母亲也朝他笑了笑，满眼欣慰。
不过，这股力量只托举着他飞了不到三丈，便重新将他放到了地面。
“刚才那处太过陡峭，寻常成年人都不太容易攀爬，更何况是你。所以，母亲将你带上来，你看，前面就好走了许多，继续前进吧。”莫允道。
什么？！有没有搞错！还是要让我自己爬？！颜川简直不敢相信，怀疑眼前这位还是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虽心里愤恨，口中却央求道：“母亲，母亲，川儿累了，川儿不想再爬了。”
“川儿，若是连这点苦难都克服不了，长大了怎么成为和父亲一样的大英雄呢。”莫允哄道。
“那……那川儿就不当什么大英雄了。”颜川见母亲不肯作罢，索性耍起赖了。
“夫人，川儿还小，这么长的山路，对他来说确实有些困难。”王义见状，连忙附和帮衬。
“对对对，确实有些困难。”颜川见王义帮自己说话求情，连忙附和道；他可不会放弃任何不用爬山的机会。
莫允摇摇头，道：“其实今天，占卜事小，让他同来，就是为了这段山路。我一早便做过考量，这点山路，对他而言还不算太困难。”
“夫人……”
“母亲……”
“好了，我心里有数，他就是发懒，不愿主动去爬。怪就怪平日在府中过得太舒服，一个男子汉，却养成了这般娇弱任性的秉性！”莫允的语气加重了一些。
眼看着莫允到了生气的边缘，王义再不敢多说一句。
倒是颜川，小嘴撇地几乎要遮住下巴，眼中满是不服气，内心愤愤不平道：这一定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竟然这么狠心！哼，爬就爬！回到家里，我一定向父亲好好告上一状！
颜川长呼一口气，抬头去看，似乎离山顶的距离已经没有刚才那般遥远，他又回头去看走过的路，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顿时内心一震。
嚯！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爬了将近大半，与走过的距离相比，剩下的路程几乎已经不算什么。
想一想一路的艰辛与汗水，颜川打心里觉得一股豪气升起，刚才的坏心情顿时消失不见，甚至有一丝丝喜悦想和母亲分享：嗯，这点路程，已经不能算是路程啦！
一边想着，他便斗志昂扬起来，经过刚才说话的当空，歇息了一会儿的双腿已经不再灌铅，反而觉得更有力气，不及多想，他拔腿就跑了起来。
身后，
“夫人，你看，小少爷虽然会有一些小孩子的耍赖脾气，但自始至终没有哭闹过，这一点，相比其他人家的孩子，就已经不知道强上多少倍了。”王义的语气中，充满了爱意，颜川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自然犹如看待自己的孩子一般。
莫允点点头，道：“我知道，他已经很优秀，我们若是寻常人家，每日织布耕田，自然比现在轻松许多，他也无需活得如此刻意。”
说着，莫允的眼神开始变得黯淡起来，唉……，爱，真是会让人牺牲自我，她看着前方依然在奔跑的颜川，继续道：“可是，我们是颜府，是鑫族大名鼎鼎的第一将军府，而他，是大名鼎鼎的颜大将军的儿子，既生在了权势之家，享受了寻常人家享受不到的富贵，便要有比寻常人家更加艰辛的历练，将来，才能守得住我族百姓的一方乐土，才能守住将军的一番家业啊。”
王义附和着点点头，自然是明白莫允如此做的道理。
可是，莫允没有说的是：到了第一将军这个位置，已经没有退路了！
如今族中暂无近患，府内也看似一团和气；但真正的威胁，往往藏于暗流，真正的危险，总会来的突然；作为朝中重臣，既要稳住大局，又要顾全内闱，想要真的平安，又谈何容易，如今在这个位置，想置他们于死地的人数不胜数，怎敢一朝棋走错，导致满盘皆输；所以，不光是自己，不光是他们夫妻二人要时刻提防，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孩子，一定要有一颗坚韧勇敢的心，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才能让颜家，香火旺盛！
确实，经过了刚才陡峭的山坡之后，接下来的路显然要好走许多。
并没有再费什么力气，山顶就在眼前。
颜川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藐视般看了看眼前的一丁点儿路程，豪气万丈的他，早已忘记了刚才自己央求母亲时可怜巴巴的模样。
胜利就在眼前！
十丈！
六丈！
三丈！
五米！
两米！
哈哈哈哈！
我到了！
我到山顶了！
哈哈哈哈哈！
终于登上了山顶，颜川的第一件事就是高高举起双手，大声喊出来：“啊……”
不过三尺的身形，如今也犹如万丈之高，这个角度，真是可以俯瞰凡世的角度。
鑫城的全貌尽收眼底，虽说平日每月都会和母亲一起登上山顶，但颜川从来没有见过如今日这般的美丽风景。
一轮明晃晃的太阳自东方悬挂，阳光明媚地撒在了鑫城的每个角落，城中，已经有些人家升起了袅袅炊烟，烟雾随着风随意飘散，越来越淡。
山上的风自然要更大一些，吹动着他的发梢，吹凉了他因运动而发热的身体，吹进了他的心里。
他内心的成就感几乎要填满胸腔，实在憋得难受，终于忘记了母亲刚才的严厉，抬头看着母亲道：“母亲，这里真好看！”
莫允看着他尝到了成功的甜头，内心也是无比欢喜，点点头，对他道：“是啊，这里真美。”
“母亲，我以前和你来这里，怎么没有看到过这么美的风景？是不是这里的风景和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了？”颜川又开始提问题了。
“这里的风景没有变，变的是川儿自己，川儿变了，所以看风景也变了。”
“哦！”好吧，母亲又在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了。
“王义，把那串麦芽糖拿出来奖励川儿吧，今天，他自己完成了任务。”
“……”王义被突如其来的命令吓懵了。
“快点儿啊。”莫允见王义没有动作，嘴角带着微笑，额头却有点皱，催促道。
“母亲，哪里还有什么麦芽糖，早被我吃掉了！”颜川也被母亲搞得莫名其妙。
“快点儿吧。我知道你还偷偷藏了一串。”莫允笑着看王义。
颜川一听母亲如此笃定的语气，立刻确信此话当真，顿时欢喜极了。
竟然！
竟然还有一串！
再看王义，因为撒谎，一张老脸已经涨红，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钻进去，羞愧难当地将手伸进了怀中，他本打算，回到府中之后，再偷偷塞给颜川。
颜川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那双手再伸出来，可就多了一串麦芽糖啊。
麦芽糖啊！
那可是麦芽糖啊！！！
所以当王义真的从怀中掏出一串麦芽糖的时候，颜川的心情可想而知，他恨不得跳起来使劲亲一亲这个可爱的王义叔叔。
他根本没有想到，那串麦芽糖，迟早都是他的。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母亲，咱们明天还继续来爬山好不好。”颜川一把夺过王义手中的糖，一边欣喜万分地舔着一边说道。
“爬完山好再奖励你一串麦芽糖，是不是？”
“额……”
这个母亲真可怕，竟然什么都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