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真定府自古民风剽悍,民间习武的风气非常流行,盘龙县松峪乡一带更是如此,家家都有祖传的独门功夫,随便拿出一个小娘子,三下五除二就能将你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叫娘。本地出了一个少年英雄,姓盖,名唤擒虎,座虎庄村民,今年刚二十出头,生得燕颔虎须,豹头环眼,相貌堂堂,体格健壮,人送绰号“老虎”,为人十分正派,喜好打抱不平,很讨村民喜欢,他是盖家大儿,从小练习拳脚,根基深厚,农闲的时候,还要到外乡拜师学习枪棒,年纪轻轻已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功夫好手。
座虎庄是松峪乡第一大村,村里最大的势力是元氏一族,元家又以元亨最为霸道,他占着全村七成的田地,底气十足。盖家是外来户,老虎的爷爷本来也置办了几十亩田产,他爹却不会经营,慢慢地把家底败光了,到了他这一辈只能租种元家的土地维持生计。去年冀州大旱,然后又闹蝗虫,家里本来就没有多少余粮,年关的时候,就跟元亨借了一斗谷子、两升白面,到今年割麦的时候,也不知道利息是怎么算出来的,也不知道驴打滚翻了几番,竟变成了一石谷子、一斗白面,还得限期还清。
这天,元亨的儿子元八斗来到盖家催债。
这元八斗五岁开蒙,聘请乡里的大秀才褚远之教课,饱读圣贤书三十年,政和四年考中举人,是村里最有学问的人,无愧于“八斗”这个豪气的名字,生得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鼻如悬胆,唇如涂脂,一脸的富贵吉祥。
晌午,他带着五个护院叩开了盖家的大门。
老虎的爹盖世甫一开门,几个黑衣大汉便冲了进来,手里都端着明晃晃的腰刀,个个恰似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差点把他撞个跟头,他一看这阵仗,早吓得屁滚尿流,赶紧搬出椅子先服侍八斗少爷坐下,然后呼喝老虎娘先将那只下蛋的芦花鸡给宰了,再到镇上去赊一斤高粱酒。
八斗少爷脸上挂着弥勒佛般的微笑,“世甫,不要忙乎了,我坐坐就走。”
“大东家光临寒舍,使得蓬荜生辉,我必须得杀鸡宰羊热情款待。”世甫笑得像宫里的老太监。
“宰羊?”
“羊……并没有,我只是用了一个时兴的成语。”
“那就是有鸡了?”
“鸡肯定是有的。”世甫咋呼一嗓子,“他娘,利索点,把那只草鸡逮住……”
“世甫兄,既然养着鸡呢,肯定不缺谷米,去年年景不好,大家日子都艰难,大年三十你眼泪汪汪地跟我家借了点谷子和白面,答应新麦下来偿还的,一定不会食言吧?”
“少东家,再宽限几日吧。”
“麦子都割完了,宽限到什么时候,你不讲诚信,以后还怎么跟我来往?”
“三天,最多三天。”
“又一个三天。”这时候,老虎的妹妹明珠捧出一壶今年新采的石花茶,八斗少爷瞄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再也没有三天了,我今天就坐在这儿等,直到你将谷子和麦子还上,或者用其他等价的财物抵上。”
“少东家你大仁大义,再宽限我两天吧,和今年的租子一起送到府上。”世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八斗将他扶起,“老哥,你这样让我如何在这座虎庄混?”
这时候,老虎从外面回来了,他去邻村要账,空手而回,正憋了一肚子的邪火,正好看见他爹正给元八斗那个王八蛋磕头,毛都炸起来了,“呔,元八斗!”
八斗扭头一看来人,笑道,“世甫,这座虎庄真不好混,藏龙卧虎的,你看,这不大虫回来了,你先回屋,我跟他理论理论。”
世甫瞪起牛眼,“兔崽子,怎么跟八斗少爷说话的?没大没小!”
八斗的一个护院眼睛瞪得更大,就想要吃人似的,“少爷让你回屋,耳朵聋了?”
吓得那老头连滚带爬地钻进屋里。
“老虎,收完麦是不是又要出门了?听说你是跟大游侠周侗和王进学习枪法的,功夫练得怎样了?”八斗满脸堆笑,“我认识通达镖局的总镖头温大眼,可以把你介绍过去,一个月还不挣个十几两银子?”
“我想去的话,不用你介绍。”老虎撅起冷屁股对上那厮迎面而来的热脸。
八斗依然在笑,“你练武练到天下第一又如何,还不是要匍匐在我的脚下?”
老虎顺手抄起放在门口的麦穗枪,“你试试,看谁最后匍匐在地!”
“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个名叫关山勇的大汉持刀率先冲了上来,他的勇气自然值得嘉奖,跟着八斗混吃混喝三年有余,对付的都是些拿镰刀、粪叉的庄稼汉,从来没有跟真正的练家子交过手,一身横练的功夫都荒废了,听说这愣头老虎是庄里数一数二的高手,早就有心跟他切磋两下,今天终于找到了机会,顺便在主人面前好好表现一下,提高一下自己的身价。不过腰刀对长枪,肯定很难占到便宜,习武之人都知道“一寸长一寸强”,在比较开阔的地方,短兵器是比较吃亏的,他对自己有点盲目自信了。老虎深吸一口气,单手提起那杆长一丈一尺、重一百二十三斤的铁枪,指向天空,山勇身法如同猿猴,左右飘忽,瞬间已在他一丈距离内,这样就可以发挥“一寸短一寸险”了,老虎实战经验虽少,却并不慌张,拖枪后撤两步,然后使出一个泰山压顶,山勇扎稳马步,横刀一格,锵啷一声响,震得他天灵盖差点飞出,一阵恶心,差点把肚肠里的一斤猪膀蹄、半斤二锅头喷出来,正要缓口气,那杆大铁枪又压了下来,任凭他手劲再大,虎口一麻,腰刀脱手而出,他的斗志一下就垮了,扭头就跑,身形已化成脱兔,速度十分迅疾,刚跑出去十步,铁枪便穿腹而过,他鼻涕眼泪瞬间便流成了大河,确实,敖家食府的山珍海味还没吃够,醉月楼的姑娘还没搂够,难道就这样草草死去?停顿半晌,低头仔细一看,枪尖还是雪亮的,并没有沾上一点血污,原来是擦着他的腰眼而过,并没有伤到他一点皮肉,破涕而笑。老虎用枪轻轻一挑,他的腰带断了,裤子掉了下去,捂裆向前一跑,两条腿打结,咵嚓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威信最高的勇哥瞬间威风扫地,剩下的四人不敢单挑了,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冲杀过来,老虎屈膝下蹲,右腿伸直,成右仆步,然后长枪一抡,第一人像蚂蚱一样向上一纵,想要越过这横扫一片的大铁枪,不过轻身功夫稍差,刚跳起二尺,双脚便被挂住,头朝下、脸朝地滑出去一丈远,被一截榆木树桩给截停了;第二人脑瓜灵光,见长枪来势凶猛,势不可挡,立即像蛤蟆一样向地上一伏,虽然侥幸逃脱,但是一股寒意从臀尖掠过,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第三个人身材瘦小,应变能力更强,本要举刀去抗,一看对方的枪速度虽慢,却势大力沉,万不能挡,将刀一扔,来了个猴崽攀树,紧紧抱住枪杆,荡起了秋千;第四个轻功很高,一个鹞子翻身,越过铁枪,还没等大家喝出彩来,那枪迅速一个回旋,抽中了他结实的后腚,他飞上半空,一个停顿,扑棱了两下,重重落下,一屁股坐在那口铁锅中,此时灶下还有火炭,他来了一个冷屁股贴热锅,杀猪般嚎叫起来。第二个人咕容着爬起来,一边往元八斗身后跑一边瞅了一眼老虎,老虎的眼神像刀刃一样犀利,他的脖子立时感到一股冰凌般的凉意,一甩头,砰地撞在香椿树上,树哭了,他晕了。
老虎提枪来到元八斗面前,傲然道:“如何?”
元八斗笑道:“果然有两下子,不愧是大虫。”
“哪还不快滚,等着老虎发威啊?!”
“我是来收租子的。”
“没有。”
“小老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元八斗从褡裢里拿出一张字据,“世甫借粮的时候可没这么嚣张,其中的利害我也说得很清楚。”
老虎瞅着那白纸黑字,牙根痒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在你使得一杆好枪的份上,我再宽限你十日。”元八斗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十日后,再拿不出粮食,那就得献出等价的财物……据我所知,你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口双耳铁锅和那个盛糠的米缸了。不,还有你妹妹,如果她也算财物的话,长得也算有半分姿色,身段极好,凹凸有致,比那些富人家的千金小姐瓷实,我喜欢这类型的,垂涎已久……不过,我已有七房妻妾了……”
老虎双眼血红,几乎喷出火来,露出犬牙,想要咬开敌人的喉咙,枪杆上被捏出五个指印,光天化日之下,务要冷静,越想在他的胸前戳个透明窟窿,越得把枪头牢牢锁在套子里。缝住嘴,不发一言。
元八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想给我干,我随时欢迎。”这时,受伤的几个大汉已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他招呼了一声,“哥儿几个,撤吧!”一行人走出院门。
老虎娘从屋里冲出来,看了一眼那口铁锅,跌坐在地,捶胸顿足。盖家最值钱的物件已经裂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