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甫愁容满面,苦口婆心地劝道:“虎子啊,你还是投靠了元八斗吧!”
老虎刀刃般的眼神将他爹瞪入到地缝里。
明珠嘻嘻笑道,“你们真让我当他的八房小老婆啊?”
老虎娘抽抽噎噎的,不知是哭两耳铁锅,还是哭明珠。
百姓的光景实在惨淡,即使是把今年的新麦全部卖掉,还是偿不清元家的债务,下半年喝西北风过活?莫非只能卖掉老屋或是妹妹?老虎十分为难,非得逼上梁山才行?事实上他正在考虑加入河北地界最大的山匪团伙——山神帮,一个表弟在这个匪帮的二当家宋魁罡手下当喽啰,可以去投靠他,但是一入绿林,恐怕永世不能翻身,遗臭万年,一旦被朝廷逮住,开刀问斩,连累家人,不到万不得已,谁走这条不归路?还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加入通达镖局,其实,早前他曾经拜访过温大眼,心想就凭这万夫不当之勇,就凭手里这杆霸气的浑铁麦穗枪,一年还不挣一二百两雪花银,但是温大镖头看了他耍枪的活儿之后,只愿出一月二两银子的薪水,他断然拒绝。然后又向盘龙县几个有名大掌柜毛遂自荐,因为名气不够,又眼高手低,所以处处碰壁,以至于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目前看来,二两银子的月俸那是相当可观了,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再去找温大眼,颜面上挂不住。在院里舞了一阵枪,弄了一身馊汗,还是没有想出解决问题的法子,只能再出去碰碰运气。
当天黄昏,从县城回来后,他换了一身黑衣裳,戴上毡笠,把麦穗枪换成朴刀,赶往离村十里远的乌鸡岭。先找了一块平板大青石躺下打个盹儿,养足气力,以便应付接下来的恶战。原来,他到县城后,在通达镖局门前晃悠半天,也没有下定决心向温大眼低头,正要换个下家,却偶然听到镖局今日要出趟急镖到真定,他立马决定给温大眼点颜色看看,让他重新掂量掂量松峪老虎的真正分量。
老鸹一声怪叫把他惊醒,远处传来骡马的铃铛声,通达镖局的镖队过来了。这乌鸡岭是南下的咽喉之地,最适合拦路抢劫。
老虎从怀中掏出一块黑布蒙住脸,横刀站在路中间。
夜色中一杆“温”字大旗慢慢映入眼帘,为首的人并不是温大眼,而是一个面目十分秀美的白袍少年,骑着一匹照夜雪狮子骏马,看起来十分潇洒。他的身后跟着三个青衣大叔,太阳穴高高隆起,一看就是内外兼修的好手,十分难惹的样子。
“吁——”白袍少年勒紧缰绳,“日,一个剪径的强人,哪蹦出来的,好几年没遇到了,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说话是女声,她为行走江湖方便穿了男装而已。
“叫温大眼出来,小爷的刀下不斩无名之鬼。”老虎声音极为雄壮,却稍微有些颤抖,毕竟这是他平生第一桩买卖。
“温大眼也是你随便叫的?”白袍女怒道,“你是穷疯了,还是活够了,连我的镖你也敢劫?你爹知道吗,你娘给你烧高香了吗?接下来,你会死得又凄惨又难看,投胎都困难……”
“哪来的黄毛丫头?不在家里织布绣花、纳鞋底儿,抛头露面的,跟一帮大老爷们混在一起,以后如何嫁人?”
“你还是先操心一下谁给你收尸吧!”
“这位好汉,是不是熊帮的兄弟?”白袍女身边的青衣大汉问道。
“熊帮,哪个熊帮?”老虎只知道山神帮、水鬼帮,从哪又冒出来一个熊帮?
青衣大汉跟白袍耳语了一阵,然后对老虎说:“我是通达镖局的镖师孟不尝,”然后指了指女首领,“这位是大镖头温霖。道上的朋友,看样子你是个新手,还不懂里面的规矩,为什么不跟熊帮的大当家霍夔讨教讨教?”
老虎听到“温霖”这个名字时,还是肝颤了一下,这才是真正的老虎,还是母老虎,武艺高强不高强似乎并不重要,《江湖野谈》满篇都是她蛇蝎手段的传奇,绰号“倩夜叉”,是一个十分凶残的角色。事到如今,也不必惊慌,故作镇定地说:“抢别人的东西还需要学习?难道不是仅靠野蛮和武力吗?”
“听人劝,吃饱饭。在大镖头没有发飙之前,你速速离去,免得把吃饭的家什丢了。”孟不尝做最后的努力,出来行走江湖,尽量避免麻烦,少得罪一些来历不明的人。
“我倒想看看夜叉是如何发飙的。”
温霖笑了,很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是要杀人的节奏。
“大镖头,无名鼠辈不值得你出手。王二夯、马旦东你俩去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贼人!”孟不尝道。
两个壮汉站了出来,都身穿绣有通达标记的黑色短打,二夯矮壮,兵器是朴刀,旦东瘦高,兵器是流星。
老虎后退一丈。二夯以为贼人被他的气势吓住了,举刀扑了上去,气势极为雄壮,旦东也不甘示弱,拽着流星飞速跟上。老虎的朴刀是找村里的铁匠黄胡子专门打制的,名为“雷公斩”,刀厚一寸,重达一百八十斤,只有项羽、吕布那种体格人才能舞得开,威力十分惊人,最适合猛虎战群狼,在他眼中二夯就是吃草的小绵羊,等他咩咩叫着冲上来的时候,他举刀劈了下去。二夯举刀一迎,以为就是一把普通的木柄朴刀,重不过二三十斤,锵啷一声,两刀在半空里相遇,他感觉整个泰山都压了下来,前臂差点骨折,自己的刀喀嚓一声断为两截,立刻弃刀就地一滚,不等喘半口气,雷公斩就在他双腿之间劈出一个一尺宽两尺深的大壕,这要是再偏那么一分,命根及小命全都废了,膀胱一紧,裤裆一热。旦东如果此时退下来,以后在镖局就没有立足之地了,于是硬着头皮把流星发了出去,直击老虎的脑袋,这招百试不爽,他行走江湖多年,死在他流星之下的毛贼不下十人,但是他今天的对手天生神力,引以为傲的武功在“大力出奇迹”面前都不堪一击,再说人家也是练家子,反应也十分机敏,雷公斩吓尿二夯之后随即抡上半空截住飞来的流星,一片火花之后,流星缠在刀上,然后曳着旦东飞上半空,整个人像大风车一样旋转起来,转了六七圈之后,箍着大刀的流星铁链解开,旦东飞出去三丈高十丈远,落在了树杈上的喜鹊窝里。
老虎秒杀通达两员猛将之后,孟不尝赶紧手持宝剑上前,另一个镖师孙稻山紧随其后,那雷公斩从半空里斜劈下来,一时风雷大作,好像雷公真的从天而降,要惩罚罪恶一样,孟不尝同样低估了它的威力,举剑一挡,喀嚓一声响,那精钢宝剑登时折为两截,他向前一扑,双手握住、双肩扛住了朴刀的那长长的刀柄,任他下盘功夫再稳,一百八十斤的重量加上老虎单臂五百斤的神力,根本吃不消,两腿开始筛糠,浑身每个毛孔都冒出慌汗来,大叫一声:“稻山,助我!”
孙稻山本来还在犹豫,两位一流高手,双战一个无名小辈,胜之不武,传出去不好听,又怕孟不尝说他多管闲事,就这片刻的工夫,局势恶化,友方已经支持不住,他一个燕子三抄水,持剑直取老虎喉咙,这一招围魏救赵立时起效,老虎立即回刀截杀稻山,不尝兄松手,瘫坐在地,骂了一声,“狗日的……”稻山在距离老虎一丈的时候,雷公斩已扫了过来,他一个鹞子翻身,越了过去,第二刀回旋过来,他用剑一格,锵啷一声,火星四溅,他退出去四五步远,剑刃上出现一个豁口,紧接着三个空翻,逼到老虎身前,举剑便砍,老虎用刀柄一挡,他的剑终于折了,震得肩胛差点脱臼,一个提纵,升上半空,半截断剑射向老虎的胸膛,老虎举刀挡住,紧接着抡刀斩向凌空虚步的稻山,幸亏他轻功相当高超,损失了半片衣襟之后,仓皇鼠窜而去。
这时,白袍领袖终于出手了。
稻山大吼一声,“小霖,不要硬碰!”
温霖距离老虎三丈远,她的笑相当狐媚,轻轻拔刀——一片薄如蝉翼的刀——春水流眄,听到它柔美的名字,心头升起一团融融的暖意,看到它的皓月般的光辉,喉咙上感到一阵深秋般的寒意。
在江湖上最不能小看的就是女人,凡是敢出来混的女人,不仅武艺与智慧双双超群,还有一般男人使不出来的阴狠毒辣。老虎不等那小霖站定姿势,便挥刀砍了上去,这第一刀便卯足了劲,雷霆万钧,直接将一棵大树砍倒了,他可不想也登上这期的《江湖野谈》的头条——倩夜叉大发雌威,病老虎惨遭虐杀。温霖刚拔出刀,深吸一口气,那柄黑色霹雳般的大朴刀已砍了下来,她轻轻一闪,轰隆一声响,身旁的大杨树被劈断,随即施展开轻功,抵近老虎一丈,此时老虎的气力一点也没消退,第二刀已斩了过来,她一个旱地拔葱,腾上半空,稳稳落到了朴刀的刀背上,然后蹬萍渡水,顺着刀柄迅速逼近老虎,老虎大惊,一抖刀柄,夜叉展翅跃起,春水刀已在眼前,他刚一低头,一股寒气擦过头皮,他的发髻被削断,整个头发披散下来,心脏提到嗓子眼,不容他喘气,夜叉的第二刀已刺向他的咽喉,他一侧身,敌刀顺势一撩,左臂便已中招,伤口深入骨头,一股沁入血液的寒意迅速传布全身,他一激灵,立刻弃掉朴刀,掉头就撤,跑出去五步远,腚上浅浅地挨了一刀,这丝毫不影响他奔跑的速度,像中箭的野猪一样一头扎进的茫茫的夜色,边跑便喊:“不公平,我的兵器一百八十斤,你的才一斤八两……”本以为作为一个小小的毛贼,温霖这种狡猾又谨慎的人顶多追十丈远,不曾想奔出去一里之后,老虎仍能感觉她就在身后三丈左右的距离内,不敢回头观察,只能拼命逃窜,左臂血流不止,慢慢耗尽了体力,他只能往山上窜去,速度降下来,夜叉将距离拉近到两丈距离,虽然她轻功超群,但是在耐力上与前面那个一心求生的村汉有些差距,急提一口气,迅速接近猎物。老虎此时感到后脖颈凉飕飕的,那春水刀似乎马上就削过来了,他咬紧牙关,半步不敢放松,本以为跑进黑黝黝山里,那夜叉就知难而退了,没想到她竟这么顽梗,一心想要将他弄死,看来真不能把这厮当女流看待,夜叉就是夜叉,名副其实,今日算是劫数难逃了。一想到老爹老娘,一想到明珠,一想到木兰芝,他的求生欲又上来了,又逃出去二里远,穿过松林,来到了山顶,虽然他天生目力惊人,善于夜视,但是仍被丛生的荆棘划得遍体鳞伤,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估计更惨,她却依然紧随,一点也没落下,抵达山顶的时候,几乎要虚脱了,而夜叉距离更近了,甚至发出一刀,他一个鱼跃,这致命一刀只割断了他一缕头发,这一下差点把黑白无常给召来,这时元八斗的脸浮现在脑海里,他斗志大涨,纵身一跃直接从崖顶跳了下去。
温霖站在老虎跳崖的地方探头向下看了一眼,“好晕……”她喜欢兑现承诺,敌人总死得又凄惨又难看。
孟不尝和孙稻山一点也不担心头领的安危,几个人围着那把朴刀观看,“真够沉的,那贼子真是李元霸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