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崽当夜冒雪下山去找汪涛和崔柏龄,醉月楼、欢喜坊等男人爱去的场所都找遍了,没有任何消息,感觉是出事了。
第二天中午,通达镖局给乌鸡岭送来两口棺材,猪崽还没看里面是谁,就伏在上面嚎啕大哭起来。
棺材里确实盛放的就是汪涛和崔柏龄。来送棺材的还带来了温霖的亲笔信——
擒虎兄:
通达镖局与龙虎帮本无仇怨,家父也曾招徕虎兄入伙,惜庙小难以容下大佛。又高金殿经天纬地,庞犀象金刚不坏,石真金位列无常会滴血榜前七,人才济济,虎踞龙盘。龙虎帮成立之初,需树立声威,首选劫掠我镖局,甚是荣幸,情有可原,与飞贼插翅鼬苟合,鸡鸣狗盗,致我损失白银六千两,家父生性慷慨,胸襟豁达,从未想赶尽杀绝,然君视我友善为软弱,一而再再而三,山东黑风林,山西菩萨岭,屡屡犯我,致人员折损,财货耗费,声誉蒙羞。家父退隐之后,我有幸执掌总镖头一职,虽武艺平庸,经验欠缺,有赖兄弟支持,但生性褊狭,做事孟浪,人曾送诨号夜叉,我言夜叉尚有人味,而霖来自寒冰地狱,心肝如冰,其血至寒,人不犯我,我尚杀人,人若犯我,天涯必诛,杀之解恨,必以酷刑,人彘炮烙不足怪也!我不类家父,可与盗共戴一天,如与贼同处,似蚁虱在身,必捏死而后快!虎兄如在盘龙清白做人,我可尽释前嫌,与君握手言和,如继续为贼,即与我为敌,切勿相见,见之请以刀剑说话!我不事官府,不事董大宋二,一己之力,便可尽灭天下盗贼。乞望虎兄保命要紧,龟缩于乌鸡岭上,切莫下山,否则吃饭之家什朝夕不保矣!常言落叶归根,今日送回贵帮汪、崔二人骸骨,归葬贼地——通达镖局温霖拜上。
老虎认真看完,大笔一挥,回了几个字——尽管放马过来!
火炮检查了一下汪涛和崔柏龄的尸体,得出一个结论,严岩来了,他是无常会第四杀手,号称白鬼,是个用刀的大匠,行踪诡秘,被他盯上是件麻烦事。
龙虎帮的兄弟们只要老老实实窝在乌鸡岭还是安全的,但是老虎需要为新牺牲的兄弟出头。
下午,老虎执意下山,即使不能报仇,也要拿出一种态度。大象同去,跟在左右,有他在,让人放心,有天下第一的武功,一般杀手哪能奈何得了他?
上灯时分,通达镖局门口,一个乞丐拿着一个破锣,一边敲一边唱——
大善人住在柳林镇,他给了我一张饼,
饼里的沙子崩了我的牙,还是他家黄狗啃剩哒,
这饼已经长了绿毛,吃着味道还算挺好,
我跪谢大善人,日他八辈祖宗!
我爹住在柳林镇,我爷住在柳林镇,
大善人抢了我爷的田,占了我爹的地,
烧了我娘的房子,杀了我妹的驴,
没地去说理,没地去伸冤,
大善人给冷子点使了钱,还给小妾送了金耳环。
路过的好心人,给我两个孔方兄,
买上四个馒头,让我顶上三天两宿……
镖局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面目凶恶的镖师走出来,正要驱赶那个唱戏的乞丐,突然有人清叱一声,“住手!”
乞丐一看出来个貌美如花的女子,立马把大海碗递过去,“谢谢美人。”
温霖问:“你要多少钱?”
“两文钱就够了。”
“唱的真好,故事是你编的?”
“是我的真事。”
“你这个故事唱了有三四年了吧,日日唱,夜夜唱,老姆庙唱,法华寺唱,还在镖局门口唱,不给钱就一直唱,唱得我脑仁疼,有这个好嗓子为什么不去戏班谋个差事,写写戏词,唱唱小生,总比要饭强吧?那怕是在茶馆跑堂,那怕是在旅舍喂马,再不济在醉月楼当大茶壶,也比现在强吧?”
“我要告状,我要拿回我的地!”
“还没到睡觉时间,就开始做梦了?”
“要么当地主,要么当乞丐,让我干活是万万不可能的!”
叮当,叮当,温霖将两枚宣和通宝扔进他的破碗中,嫣然一笑,“不用谢!”然后给那两个镖师一个眼色。
镖师甲飞起一脚就将乞丐踹倒在台阶下,镖师乙朝着他的屁股上蹬踏起来,乞丐杀猪般嚎叫起来,“再也不敢来这儿唱了,再也不敢来这儿要饭了,饶了我吧——”
二十脚之后,镖师乙停下,“记住,来一次,打一次……”
这时,一高一矮两个人突然冒了出来,将乞丐从地上搀起来,“兄弟,没事吧?”
乞丐从怀里把碗拿出来,“还好,还好,吃饭的家什没打坏……”
高个子的从怀里拿出三小锭银子,“给你的,先去敖家食府吃顿饭,再去欢喜坊耍一会儿,然后在醉月楼睡觉。”
乞丐热泪盈眶,“你是个活菩萨啊!”把钱揣进怀里,往地上一跪。
高个子将他搀起来,“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到乌鸡岭找我,在下姓盖。”
温霖的刀并不在手里,关键是那个黑矮子一直在恶狠狠地盯着她,她笑着对乞丐说:“对了,你也可以去当贼,山贼,真心比要饭强,只是脑袋掉得有点快……”
“贼总比那些为富不仁的好上百倍!”老虎慨然道。
“好贼,那我愿长命百岁。”温霖悠然道,“可惜我的祝祷往往不灵——上任县令,我刚祝他步步高升,第二天他就丢了乌纱帽,会友镖局的大镖头,我刚祝他事事平安,第二天他就被夜狼帮给劫了镖,还有城西的张二狗,我天天念叨他娶个好媳妇儿,念叨十几年了,媒婆把他家门槛都踢破了,他仍然是光棍一条……”
“你这张嘴该去请法华寺的空空大师开开光。”
“这是我对付张二狗最厉害的武器。”
“来日方长,各自安好。”拱手行礼。
温霖抱拳回敬。
老虎、大象、乞丐离开通达镖局。
走到僻静处,乞丐道:“盖大当家,我认得你,我叫皮三傻,是游铁脚的徒孙,丐帮盘龙分坛的探子,专门盯梢通达镖局的。他们近日要出两趟镖,其中一趟北上辽国,是批考究的银器,山西大商人高小年的货,价值不菲,这消息来自孟不尝。”
“自家兄弟啊,必须找个地方痛饮一番!”
三人往敖家食府走去。
对面远远走来一个白衣人,腰中别着双刀,边走边掏出一张画像看了看,然后停了下来,老虎也在他身边停下,那人握刀的左手青筋鼓了起来,右手将画像塞入怀中,然后按在刀把上。
大象浑身的骨头发出像枯枝断裂一样的声音,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白衣人的手。
白衣人的刀抽出半寸又悄悄退了回去,轻轻说:“马良,值十五两银子……”叹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