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床后,老虎一拍脑门,决定成立一个帮派,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人多力量大,这样就能跟元家抗衡,进而对付刁十朋、刁三友兄弟,然后就是无常会……一统江湖,千秋万代。先起一个霸气的名字——龙虎帮,自封为帮主,下一步就是招揽帮众。
他第一个要吸收的人是高金殿。高金殿外号“状元”,不是个习武之人,老虎看重的是他肚子里的韬略,他是村里最有名的读书人。他爹高凤岗是一名秀才,读书人没有功名那是相当凄惨,手无缚鸡之力,干不了农活,又无其他手艺,最后穷得吃虱子度日,大观三年,他的妻子得了风寒,无钱医治,除夕之夜吐血而死,他生性本就软弱,又是个痴情之人,也在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的夜里上吊身亡。高金殿从此成了一个孤儿,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也是个书痴,在给元家放羊的空闲,总是捧着一本书读,与座虎庄那些热衷比勇斗狠的少年格格不入,凿壁偷光被元亨拧过耳朵,冬夜映雪差点被冻死,就凭着这股头悬梁锥刺股的狠劲,他也成为座虎庄最杰出的人才之一,他的毕生的志向是金榜题名,以告慰凤岗秀才的在天之灵。
龙虎帮需要一个军师,状元是最合适的人才,虽然他是元家的羊倌,但是与元八斗关系势同水火,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谁让两人并称“座虎文坛双璧”呢?同样的才高八斗,同样的学富五车,元八斗现在已是贡生,家财万贯,有七房妻妾,而高金殿只是在名头上稍占优势,却一贫如洗,年近弱冠还没娶媳妇儿,真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之所以穷困,是因为元家的剥削,他之所以打光棍,是因为元八斗占有了本应属于他的女人资源。状元见到八斗少爷时,总是满脸堆笑,但是心里已经将他活剐千百遍了。
元八斗第六房小妾名叫阎玉宝,是远近闻名的美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状元自从看她第一眼,魂儿就丢到了爪哇岛。那阎大美人别称小六,生性风流,不喜欢待在深闺,每天描眉画眼,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村里晃来晃去,惹得一帮小后生们心猿意马的。
状元是元家的长工,经常接触到小六,而小六每次都对他暗送秋波,他知道这是一个有品位有格调的女人,她欣赏自己的文采,对自己有意思,虽然是有夫之妇,只要她愿意,他可以拐了她去浪迹天涯,好像挺浪漫,但是他不知道,这个眼睛会放电的女人,跟村里每一个黄花大后生都眉来眼去的。酝酿了很久之后,他决定给她写一首诗歌,表达一下情愫,毕竟男女之情是相互的,她用朦胧的眼神和甜柔的唇来传递爱意,咱须用俐齿和巧舌编织的誓言与五色笔写成的情诗回馈。
其诗云:
阎家有女名玉宝,
体态风流谓窈窕。
西子蛾眉玉环俏,
桃花含笑柳枝袅。
一见魂魄飞阴曹,
再见情魔种心脑。
九死未悔梁柱抱,
执子之手到地老。
情诗写好以后,状元将它封起来,想找个机会送到梦中情人的手上。这天,他把牛羊赶到一处空地,叮嘱它们一番,便拿出一本《千字文》摇头晃脑地朗诵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这本书是他十五岁时从元八斗的茅房里救出来的,虽然已经读了千百遍,但是还跟当初一样充满了墨香。正读得起劲,突然有人喊起来——牛进麦地啦!状元大惊,跑过去一看,那头黑色的大犍牛正在麦田里散步。呔,那厮!他大吼一声。那牛充耳不闻,用尾巴抽了抽屁股上的蚊虫,继续气定神闲地吃着麦苗,他拿起鞭子冲进地里,牛领袖一见鞭子也害怕,率领着整群牛羊在地里奔腾起来,急得状元直跺脚——你们这群不听话的牲口,老子吃你的牛鞭,吃你的羊宝,狗日的……
半个时辰以后,在乡亲们的帮助下,他才把一大群牲口从地里赶出来,弯着腰气喘如牛,“狗日的……”抬头一看,元八斗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跟前了,“大状元,是不是又偷懒了,扣了你这个月的工钱吧。”
状元一听急了,“大少爷,子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你向上追求仁义大道,我向下追求点小财,求你饶过我这一回吧!”
元八斗笑笑:“都可以用子曰对付我了,《论语》读得不赖,不治理天下可惜了。先说说这踏坏的麦苗怎么赔吧?”
“那还是扣一个月工钱吧。”
“看在你是在读书的时候把牛给放丢的,就饶你这次,真要扣一个月工钱,你还不饿死?饿死了,我也很没面子,毕竟我出去跟人喝酒时还可以吹嘘——我家的羊倌都是熟读圣贤书的大才子……”
“谢谢少爷。”
“正好需要你跑个腿,我受邀去霍家口梅举人家喝酒,小六让我买了盒胭脂,你给我捎回去吧。”
“不辱使命。”
状元内心一阵激动,正愁没有机会接近心仪的她,感谢老天给了个天赐良机,每天那个小人儿就像三尸虫一样,钻进肠胃里,脑海里,心眼里,搞得茶不思饭不想的,相思病都发了,这份痴情一定是感动了王母娘娘、月老之类的神仙,他们打算成全这段姻缘。
傍晚,他早早把牛羊赶到圈里,小跑着来到元府阎玉宝的厢房,正好阎玉宝的丫鬟不在,轻轻敲门,心跳得厉害。
那艳妇摇曳着出来,嗲声嗲气地说:“哎呦,大状元光临,不胜荣幸啊!”
状元脸一红,一张口,舌头不在了,一句话说不出来,将胭脂盒交给她,扭头就走。
“状元郎,光天化日之下,你就敢送我礼物啊,定情的?”
状元结结巴巴地说:“子曰……子曰……这个胭脂是八斗少爷让我拿回来的,他去霍家口赴宴去了……”
“这个死鬼成天就知道喝黄汤……都几天不到我屋里来了?”
状元抖抖索索地说:“少夫人,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小六给了他一个热辣的眼神,轻启朱唇,“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好句……”
“听说状元郎写得一手好诗词。”
“哪里哪里,在这座虎庄上,八斗少爷的文章称第二,谁敢占第一?听说夫人虽是女流,待字闺中时便是卓文君那种才女。”
“你的意思是我跟人私奔?”
状元想笑却憋住,“不敢不敢。”
“我倒是想呢,却没有司马相如。听佃户杨二小说,你特别擅长写情诗,跟义山有一比。可惜我长这么大,也没收到过情诗,元八斗那厮就跟个榆木疙瘩一般,不解风情。”
状元此时的心已跳出《十面埋伏》的节奏,脸憋得跟关二爷一般,哆哆嗦嗦地说:“我就是当代……司马相如。”
小六娇羞,低下头,“你真个勾搭我?”
状元咕嘟咽了一口唾沫,“我……真的,勾搭,不是……我真的稀罕你。”
“郎有情,妾也有意。”小六直视着他。
状元躲过她如火如电的目光,迅速掏出那封情诗送给她,转身就跑。
“站住!”一声娇叱,“相如兄,就这胆子还敢拐卓文君?”
状元定在原地,等待最后的判决。
那女子迅速看完了他的情诗,眼眶都红润了,低头略一沉思,“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今晚子时,梨树之下,不见不散。”
“今晚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会准时出现。”
那天,从酉时到子时的这段时间相当难熬,漏刻就像停止了运转,状元从来都没有这么紧张过,喝了一碗高粱粥都呕了出来,在牲口圈中左右徘徊,坐立不安,勉强捱到亥时,梳了梳发髻,换了一身干净的、补丁最少的衣裳,揣上宝贝《千字文》蹑手蹑脚地赶去约定的那棵老梨树下面,此时,梨花开得正白,风一吹,落英缤纷,煞是好看。在他心中,阎玉宝比梨花还白,还香,还美!
他坐在梨树下,焦灼地等着打更的谭老木报时。
突然,四周一片火把亮了起来,一帮粗夯的大汉将梨树团团围住,为首的是八斗少爷的跟班杨二小,手里拿着一张纸,公鸡打鸣一样叫唤起来,“圣旨到——什么阎……阎家……有女名玉宝,体态风流谓……西子……眉玉环俏,桃花含笑柳枝……这是写的什么狗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