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山上比较嘈杂,因为死了三个兄弟,涉及烧埋及安家的问题,老虎、状元、猪崽三个人忙前忙后,三儿也而插不上手,便又回座虎庄看师父去,虽然沈信的开碑手他也学得七七八八了,但是总有些其他的惦念。
刚吃过早饭,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声,他和老师出门一看,发现十来个威武雄壮的大汉,个个高头大马,手持朴刀,正在村口诈唬,为首的的是个锃明瓦亮的光头,扯着嗓子喊道:“快把你们村管事的给我找来!”
此时盖世甫刚从咆马镇赶集回来,他也爱管点闲事,壮了壮胆儿,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光头看了看他装束,身穿茧绸袄,头戴獭兔帽,手里提着一只烧鹅、两只熏兔、一坛女儿红,看着挺像个有油水的人,就一拱手,“在下王嵩,师承少室山铁肋和尚,也跟‘白头狮子’——王犊师傅学过武艺,现在刁十朋刁大官人手下做事。”然后他开始一一介绍其他人,“这位是山西汾源的理刑千户梁山呼,绿林人称‘打盹儿虎’,这位是我师兄王佗,江湖人称‘立地龙象’,这位是‘麻脸豹子’——单冲,这位是‘倒拖牛’熊恶来……我们几个是来这里缉拿江洋大盗的,想找里正了解点情况。”
盖世甫道:“我们这里民风淳朴,未曾听说有什么江洋大盗。”
“民风淳朴才不会提防恶人藏到村里。”
这时候那个叫梁山呼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道:“有几个人我需要请到衙门里坐坐老虎凳,喝喝辣椒水,尝尝夹竹棍……”
盖世甫来了兴趣,问道:“都有谁?”
“盖世甫、元八斗、沈信、蔡大头……”
吓得盖世甫一屁股坐在地上。
三儿站了出来,“你们凭什么要抓沈信,他犯了哪门子王法?”
梁山呼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从哪冒出来的一根葱?”
三儿一拱手,“我是本村的村民,跟沈信学习武功的,葱算不上,顶多算一根韭黄。你是叫梁山呼是吧,拿着个鸡毛当令箭,来这座虎庄撒野,也不瞅瞅这里是什么地方?”振臂一呼,但是大家都撤退到了三丈开外。
梁山呼道:“沈信的徒弟,那也是个贼了!”
王嵩跳下马来,站稳,身体左转,屈膝下蹲,收提右脚,右立掌向前,左勾手在后,做了一个漂亮的老鹰展翅的造型。
三儿一看这厮的姿势跟大象有点相似,估计也厉害得很,赶紧前腿屈膝半蹲,后腿外展屈膝下跪,臂由屈到伸,爪斜下方抓握,松肩活臂,爪心向上,力达爪指,阵发抽伸。
王嵩一笑,“螳螂啊!”
三儿不断地扭动手臂,摘桃爪变成了绕圈爪,又变成甩爪、撩爪……
王嵩展了半天翅,那根韭黄也不杀过来,他只能攻了过去,两人的距离缩到半丈的时候,那只黄瘦黄瘦的螳螂突然一转身,把脊背和臀尖对准了他,他一惊,停了下来,这时三儿骤然转身,右手化勾,一下啄在他的眼珠上,显然并没想让他变成独眼龙,速度就像毒蛇一样,但是力量却只上了一成,他后退两步,泪流满面,用那只好眼一瞧,三儿早已逃到十丈开外,大叫一声:“小贼——”用袖子擦擦眼泪鼻涕,“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沈信本要站出来,一看爱徒三儿一溜烟跑了,也缩回到人群中。
这时,元八斗风风火火跑来,大喊一声:“各位大人,借一步说话!”
梁山呼一看来人头戴圆顶翠纱帽,身穿茧绸窄袖皂袍,脚蹬麂皮靴,看着像个有身份的人,一作揖,“敢问阁下是……”
“在下元八斗。”拱手回礼。
“你就是元八斗啊,哈哈,来自投罗网?”
“在下略备薄酒,请几位公人移驾舍下一叙。”
梁山呼招呼了一下大家,跟着八斗公子朝元府走去。
临近过年,食材充沛,元家置办一桌子酒席不算难事。山珍有野鸡脯、狍子肉、熊掌、鹿筋,海味自然是鲍参翅肚,酒是陈年汾酒。梁山呼在首席大喇喇一坐,其他壮士也跟着坐下,八斗陪侍一旁。
“八斗,我们知道你本人是个奉公守法的良民,但是你的家丁护院里免不了有那么几个作奸犯科的……”王嵩道。
“我家里没有所谓的作奸犯科的歹人,我们座虎庄也没有窝藏不法之徒,各位大人辛苦,我不会让你们白跑一趟的,大过年的,给你们每个人都备下了一份薄礼,聊表心意。”元八斗道。
梁山呼一脸的不悦,“你知道钱四通原名叫什么吗,他可是我们那边通缉的重犯。”
元八斗一笑:“钱四通,他爹姓钱,他爷爷姓钱,他祖宗十八代都姓钱,他打娘胎里出来就叫四通……”
王嵩赶紧打圆场,“八斗兄,火气不要这么大,你不是官家的人,不清楚他的来历,情有可原。还有那个关山勇,也是个杀人放火的,你最好还是把他们交出来,我们跟上边也好有个交待,当然你肯定是被他们蒙蔽的,这一条我们跟上边一定会说清楚。”
八斗冷哼一声,“上边,你的上边是谁,是法海主持还是智深禅师?”
王嵩摸了摸秃头,尴尬地笑笑,“我的上边当然是顾炯之顾大人。”
“把你们的缉捕文书拿出来让我看看。”
梁山呼一拍桌子,“放肆!”
王嵩赶紧将他劝住,“梁大人你也消消火。”
“每人五十两银子,吃完饭之后,速速离开座虎庄。”八斗慨然道。
王嵩笑笑,“八斗兄,好大气,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放着现成的盗贼不抓,来我这里耀武扬威,有本事去抓虞家灭门案的匪徒!”
梁山呼不能再发火了,搞不好到手的银子会飞,他只得用酒肉堵住自己的嘴。
“说到虞家灭门案,我倒是要打听打听一些情况,那帮匪徒的尸首都去哪了?”王嵩问。
“有几具烧熟了,被老鸹吃了,剩下的几具仵作验过之后,剁碎喂狗了。”
“据我们所知,盗贼一共九人,都跟乌鸡岭龙虎帮勾连着,其中一个有花绣,一个刀疤脸,一个麻风……除了这几个人,还有没有其他的盗贼?一个身长八尺的,三绺长须,马脸汉子……”
“你们不关心被龙虎帮劫掠而去的虞家独苗——小龙,而是去关心一个贼……这是什道理?”
“我们……这个漏网之鱼可能和你说的那个小龙有莫大的关系……”
“九个人……十个人……呵呵……你知道得倒清楚。”
“不说了,来,吃酒,吃饱喝足好办事!”
“吃饱喝足还能办事?”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既然钱四通和关山勇已改邪归正,梁大人会卖给你个面子,就不追究他俩了。盖世甫是你老丈人,我们也不为难他,但是沈信和蔡大头我们还是要拘来问话的。”
“沈信和蔡大头两个普通乡民,能有什么事?”
“八斗兄,这你就不要管了。”
在壮士们吃饭的间隙,元八斗派人去请里正元利。
再说三儿,他从王嵩面前逃跑之后,施展开蜻蜓点水的轻功片刻不停地朝乌鸡岭奔去。
此时,老虎、状元、火炮、大象刚忙完喘口气。
“大瓢,这个段鸦是无常会的新人,我也不太熟悉,说是排名第十,这很是了不得,能在滴血榜上有位次的都是万中挑一的杀人机器,万万不能掉以轻心,我认为应该向无常会巨子金玉中示示好,表表心意,大瓢亲自去。”火炮道。
“这万万不可能,无常会是个什么组织,大家都知道,我们替天行道的,怎能向他们屈服。”老虎道,“当然,无常会也有个别好人……呵呵……”
火炮笑笑,“其实,我一直没有脱离无常会,一直占据滴血榜的第七,现在是第六了,因为位于第五的‘铁面无常’——兆千军被人给杀了。金玉中也没有找过我麻烦,我现在是一人侍二主,脚踏两只船……”
状元道:“炮兄永远是我们的铁杆兄弟,休提无常会。”
“在龙虎帮比在无常会过得舒心、痛快,我当然不会走。”
突然,外面一个人风风火火闯进来,连滚带爬的,边跑边吆喝,“不好了,大哥——刁十朋的人,还有一个山西来的官差,统共十来个,气势汹汹的,到座虎庄去了,要抓盖世甫、沈信……”正是三儿,大喘一口气,“大哥,我估计和咱们有关,我估计和刁三友有关……”
他还没说完,老虎他们四人各提了武器已经冲了出去,喘了第二口气后跑出去一看,老虎已点了大象、火炮、猪崽、小鹿、彪子等龙虎帮最强阵容,骑马杀了出去。
“我日,剑及屦及啊!”三儿道,“这么上心,这是要为以后当村长做铺垫啊!”他跑到马厩一看,一匹马也没有了,只剩一头不听话灰驴,“你娘,这种露脸的机会怎能少得下我!”他跨上毛驴,嘎嘚嘎嘚地冲下山去。
再说沈信在三儿逃走以后,见元八斗将那帮扬言要抓自己的人请走之后,赶紧回家收拾行李,他一生谨慎,从来不跟别人结仇,从来不张扬武功,更不干犯法的事,他也不清楚为什么点名抓他,三十六计走为上,先出去躲躲,等风声过去再回来。
在元府吃酒的那帮人并没有过多耽搁,吃了七分饱半成醉便由元利带着直杀向沈信家,沈信正戴好毡笠提了朴刀出来,与他们撞个正着。
“怎么,沈师傅,这是要畏罪潜逃啊?”王嵩道。
“我正好出趟门,请问阁下有何赐教?”沈信也并没一丝畏惧。
“师弟,这个人据说有点能耐,开碑手至阳至刚,正是我爱见的,让我来吧!”王佗道。
沈信将朴刀一丢,“让我来领教领教你们王家拳法!”马步站稳,双掌置于腰际,掌心向上,深吸一口气,双掌提起,与乳中齐平。
王佗屈膝半蹲,沉肩,垂肘,含胸,拔背、直腰,收臀。
此时突然一声清叱,一个劲装的矫捷女郎手持宝刀闯了过来,“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我爹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们如不说出个一二,我定让你们有来无回!”
沈信大吼一声:“我儿快走!”他一分神,王佗立时发起进攻,双方猝然对了一掌,都用了七成力,砰地一声响,果然都是壮汉中的猛人,张飞中的李逵,王佗后退五步,沈信后退三步,果真势均力敌,随即双方酣斗起来,再也无暇顾及其他了。
梁山呼轻慢一笑,“这是没人了吗,让小娘们上了。”
王嵩贼眼一亮,“女贼——呼呼哈哈,让我来抓吧!”拔出腰刀朝来人冲了过去,来人正是沈婀娜,她也不含糊,摆出个一字斩马式。
锵!两刀交在一起,发出一声刺耳的铮鸣,王嵩随即跃起,婀娜右仆步,宝刀朝天一指,呈拉弓射月式,这一招差点要了王嵩的命根子,攻击招式还没发出,便惊慌地滚落在地,心里暗骂,“这小婊子真狠,差点毁了我后半生的幸福。”他瞅了一眼婀娜的身段,用力吞了一坨口水,暗道:“我还是不能用全力,一旦伤了她,今晚就没有幸福了。”正在走神间,婀娜的刀又砍了过来,刀刀凶狠,刀刀要命,她可不像沈信那么憨,还想留点余地,这帮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官府的,分明是帮泼皮,杀则杀耳,有什么含糊,大不了到乌鸡岭落草为寇!王嵩并不擅长刀法,轻功更是稀松,在这么一个小娘子面前,半天没占到半点便宜,但是底子毕竟比婀娜深厚得多,三十招之后,由防御转为调戏。
沈信与王佗此时也是打得难解难分,但是王佗毕竟少壮,百招之后,沈信逐渐有点怯力。
王嵩一时半会儿不能生擒婀娜,但是很享受这过程,单冲却不知其中的妙诀,看着看着就有点毛躁了,拔刀冲进了战圈,这下把王嵩气得毛都立了起来——两个浓毛大汉打一个黄毛丫头,传出去岂不让江湖中人笑掉大牙?一分神,差点被削掉左耳,赶紧将魂儿收回来,这回婀娜手忙脚乱了,平日打个野猪、狍子是可以的,对付两个老到的武林高手确实有点吃劲。死则死尔,何惧之有?但是一旦被生擒,面对这么一帮虎狼般的匪徒,尤其是这个光头王嵩,一看就是色中饿鬼,用眼神就将她剥了个精光,心内一凛,汗毛都炸了起来。单冲趁她一走神,削中了她的手臂。
她有点慌了,扭头看了一眼爹爹,那是她最值得依靠的人,但他此时正与敌人打得如火如荼,她不敢求救,怕让他分心,那只能硬扛了,手臂的伤钻心的疼,她想娘,她想哭——
大侠何在?!
呼的一声,一匹白马从天而降,犹如一道闪电,铁枪一戳——
王嵩的魂儿又飞走了,由于练的武功注重元阳,平日里很少接近女色,快要爆裂的时候会光顾一趟醉月楼,这儿不收他的银子,抢手的姑娘轮不到他,所以看见稍微有点姿色的,血脉立刻就像山洪一样奔涌起来,他虽饥不择食,但是很有品位,再说这婀娜,不是那种弱柳扶风的小家碧玉,而是那种野性的健美,一下挠中了他心里最痒的那个部位,一边打一边走神,一边流哈喇一边咽唾沫。如果把这个小妞擒住,然后再点了她的麻穴,再灌她点老鸨鲁仲花的独家秘药,啧啧……
突然,一阵狂风刮过,一把铁枪朝刺来,他没有任何反应,就被一枪钉了个透心凉。
来者正是老虎,把枪一提,那王嵩捂着心口,微笑着,喃喃道:“我待见你……”
单冲一惊,被大象的马一蹄子踢出去两丈远,哇地喷出一口血,倒地不起。
婀娜深情地望着那个横枪立马的好汉,心中呐喊——你就是我的盖世英雄,我就是你永远的追随者!
梁山呼大惊,大叫:“你们想造反?!”
状元冲在前面,将缉字金牌一亮,“谁敢动?!”
梁山呼并不是假冒的差人,伸头一看,“我日!”
沈信和王佗也停了下来,熊恶来等人一看瞬间死了两人,对方人强马壮,那个通达镖局的叛徒鹿逍林他们见过,飞针厉害,专门打人招子,既然梁山呼没出手,他们也不动。
王佗怔了一下,一看王嵩惨死,怒吼一声扑向老虎,大象出手和他对了一掌,他差点把肠子吐出来,自己已被沈信消耗了不少体力,用三成力去打天下武功第一的大象,简直就是寻死,一招便废了。
此时,元利死死牵住老虎的缰绳,元八斗跑了,元亨劝解王佗,梁山呼一伙人驼上王嵩、单冲的尸体纵马离去,三十丈开外,大喊道:“龙虎帮的贼人,你们等着,老子下次把你们杀个寸草不留……”
状元瞄了一眼婀娜手中的宝刀,嘟囔道:“那不是我的晓魄吗,田三儿这个狗日的败家子、情色狂……”
众人散了之后,一阵烟尘升腾起来,一匹健驴奔腾而来,小鞭甩得响亮。
三儿扑倒在地,呜呼,彼苍者天,又是重复昨日的故事,在土里打了两个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