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要过年了,龙虎帮一直没有闲下来,昨日刚将刁十朋的手下王嵩干掉,今日便去县城送死了。状元是去办正事的,大象随从保护他,三儿则是被二哥拉去散心的,这个倒霉娃娃需要催催桃花,二嫂木兰芝还专门从月老庙给他求了个红绳,系在了左手腕上。
城里过年的气氛很浓,到处都是从乡下来赶集的地主老财,街上的店铺兴旺起来,走街串巷的货郎也多了,说书的、唱戏的、剃头的、卖药的、变戏法的、耍杂技的、胸口碎大石的、卖大力金刚丸的都冒了出来。
状元、三儿、大象被一个老神仙吸引了过去,那人鹤发童颜,声音洪亮,“八字算命、卜卦相面、风水奇门……真金不怕火炼,好货不怕检验,人这一辈子吃喝穿戴、衣禄食禄、父母死亡、兄弟几位、妻宫克否,有无子嗣,几子送终,何时发达,富贵贫贱,穷通寿夭,脾气秉性,流年运情……人过不留名,不知张三李四,雁过不留声,不知春夏秋冬,今日我不为挣钱,只为传名……每一相只收十文钱。”
三儿道:“咱们去算算吧。”
状元道:“这位叫老鹤真人,好像在这儿传名大半年了吧……”
“看的人挺多的,应该很灵验,反正不贵。”
状元走上前去,排出一串钱,朗声道:“给我们哥仨算算。”
老鹤真人眉开眼笑,看了一眼状元,问道:“你是问前程?”
状元点点头。这小子一脸的春风得意,出手大方,一看就是个有追求肯上进的有为青年。
真人把他的八字拿了去,翻了翻万年历,闭目掐指一算,娓娓道来,“小哥是读书人,心性聪明,天赋超然,气量宽宏,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祖业冰炭,白手起家,常近贵人,吉人天相,妻宫无克,财禄丰盈,生于酉月丁日壬寅之时,化木主贵,官与身合,文章显达,官至三品。你以后不用算命了,百事百顺,万事如意,一路飞黄腾达……”唾沫星子飞溅。
状元心里偷乐,我现在是一人之下,还三品,这不是宰相之职吗?
接下来是大象,真人没有要他的八字,“观人之相,可尽知其吉凶寿夭、富贵贫贱,阁下相貌奇崛,乃天神下凡,一生成就不可限量,遇虎而旺,遇龙而休,遇花而死。因杀伐太重,易折损阳寿,如果花十两银子我可以给你向老天爷多讨五年寿数,花一百两,再添十年……”
状元马上从怀中取银票,大象制止了他。
真人失望地摇了摇头,三儿从二哥身后怯怯地走出来,把左手递给他,真人看了一眼,“你是求姻缘的。”
三儿的两眼一下放光了。
这老家伙长了一副神仙模样,估计懂点麻衣神相,混江湖久了,善察言观、见风使舵,必须得榨干三儿这种雏儿的荷包。
老真人捋着飘逸的长髯,悠然道来:“小伙儿日主地支为午,时柱为卯,命带咸池,癸水,入命、身、财、福宫,好色,破财。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怳兮浩歌。”看着三儿有点着急,顿了一顿,笑道:“你为人柔婉,体贴,妻宫友好,侍妾、情人、外宅、红颜断不可少……不过当下来说,贪念太重,耽于幻想,见异思迁,事事不成,正处在低谷之中,欲速则不达,等否极泰来,投怀送抱的就多了,怕你躲都躲不开,当前不要太着急,逢缘而发,随缘而定……”
三儿道:“不着急,能找你吗?”
真人一笑,“当前窘境要想给你破破,得需要十两银子……”
状元和大象拖上三儿就走,他当街就哭闹起来,两人臊得把脸捂住。
“你娶了木兰芝,大哥得到了我心心念的虞小龙,张二狗也开始热恋了,你说我着急不,花点钱破破怎么了,怎么了?”三儿带着哭腔。
“三弟,我带你去个地方,如果事情顺利,你今天就能娶上媳妇儿。”状元道。
“真的,不骗人?”
“骗你是小狗。”
三儿停止撒泼,跟着状元、大象朝崇义武馆走去。
崇义武馆正在举办比武招亲大会,从腊月根开始一直到除夕,似乎已经连续四五年了,事主是盘龙武林第一人王犊,此地尚武,他又是靠教授武艺吃饭的,所以女儿的亲事也用颇具江湖味的方法来决定,不管你是士农工商还是僧道乞丐,也不管你是老叟还是少年,只要通过比武赢下三人,就能当王犊的乘龙快婿,王犊的女儿芳龄几何、面貌怎样那是无关紧要的,紧要的是王犊家财万贯,在盘龙极为豪横。不过,举办好几届了,还没有人成功,而武馆的生意却越来越好了,不光盘龙,连真定府其他各县和外省的都慕名来学武了。
今天参加比武的已经很少了,据说刚开始人们还挺踊跃的,经过两天血腥比赛,已没人敢上擂台了。
状元给三儿报了名,签了生死状,抓了个阄,他对上的三个人分别是丁小邪、关小羽、王佗。手气太差,居然碰到了硬货王佗,虽然他昨天在座虎庄受了点小伤,但是打三儿应该是张飞吃豆芽的事。
第一场:挑战者田三昧,应战者丁小邪。
台下有人敲锣叫唤——下注啦,下注啦,买定离手,多押赚翻天,少押赚一点,不押不赚钱!
“我押丁小邪!”
“我也押丁小邪,三文钱。”
“我押丁小邪,一两。”
……
状元和大象各在三儿身上押了一两。
丁小邪上台一拱手:“在下崇义武馆三段弟子,请不吝赐教。”
三儿一拱手:“在下田三昧,三昧真火,小爷发起火来,连自己都怕得要死。”
丁小邪笑笑,“妹妹,这个擂台是招女婿的,不是招丫鬟的。”
台下的观众哄堂大笑。
三儿拉拉腿筋、扭扭脖颈,做做准备运动。
丁小邪静静等待。一盏茶之后,观众开始往台上扔白菜叶子的时候,三儿还在像水蛇一样扭大胯。丁小邪有点不耐烦了,走到三儿的跟前,问道:“你行不行?”
三儿道:“再等会儿。”
台下的人开始起哄:“下去吧,田妹妹——”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丁小邪心头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一双拳头咯吧作响,就是一头犀牛也得让他一拳打趴,他咬着牙问:“你,到底,还,打不打?!”
三儿愣愣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毫无征兆地施了一个扫堂腿,丁小邪不是一流高手,反应也挺迟钝,居然没有躲开,咵嚓一声,摔倒在地,三儿也没有继续攻击,又停了下来,开始了五禽戏表演,丁小邪肺都气炸了,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朝三儿扑了过来,到达跟前时,三儿突然两眼瞪得铜铃一般大小,就像是半夜见了白衣女鬼,然后尖叫一声,就像隔壁小寡妇遇见了劫色的山贼,丁小邪一下愣怔了,然后下巴上挨了一拳,这一拳非常重,并不像是一个小寡妇打出来的,他再次摔倒在地,但是这次别说鲤鱼打挺了,就想咸鱼翻个身都困难,胳膊腿软绵绵的,一点也不听使唤。三儿走到他跟前——十,九,八,七……四,三,二,一,零,笑道:“真是不经打啊!”
丁小邪被抬了下去。三儿作了个揖,目送他离开,道:“承让承让!”
一片白菜叶子雨降下来。
第二场的对手是关小羽。
押大赚大,押小赚小,不押不赚。状元和大象又押了三儿赢。
第一场已经活动开筋骨,第二场就不能用这一招了。
关小羽身高八尺,重约三百斤,抵得上一口隔年大肥猪,他擅长相扑与罗汉拳,是崇义武馆的七段高手,绝对不能小看,就他这种佛肚,就这象腿,你打他一千拳,他毫发无伤,他打你一拳,你就得满地找牙、回家找娘,所以三儿绝对不能靠近他,让大象打老鼠,消耗他,最后趁他疲乏之时,再想法打倒他。
关小羽绝对不是个大笨象,他的步伐很灵活,拳头又快又准,力量就更不必说了,十分危险,逼得三儿上了轻功,在擂台上跳来跳去,别说攻击了,就连防御都省了,完全就是逃跑,因为场上没有裁判,不能直接判负,这样打一天也是有可能的,直到其中一方累死。
一炷香之后,关小羽虽然打出了一百三十三拳,但是连三儿的衣裳都没沾到,行家一看这形势,就知道三儿是稍占上风的,而台下的普通观众看不懂,又开始起哄了,“下去吧,下去吧,田妹妹!”
大笨象已气喘如牛,汗流浃背,而三儿却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直满场乱飞,游刃有余。
台下一些观众已经开始离场了,实在有点无聊。
三儿还在不停地转圈,关小羽走一步歇三歇,咬紧牙关,瞅准一个机会,展开双臂,像个老母鸡一样,想要把三儿这只小雏鸡捂在翅膀下面,三儿窜到擂台边上,然后扭胯一闪,闪挪到了对手的背后,然后朝他巨臀一蹬——
台下一片惊呼。
这下提前离场的后悔了,没有看到最后这精彩的绝地一击。
关小羽一下从擂台上扑下来,台下的观众们嚎叫着闪躲。
嗵!关小羽重重摔在地上,爬了几下没有爬起来,晕了过去。
第三场开始,观众们有一半开始押三儿了,他们看这小子似乎挺有能耐,听几个行家说他轻功一流,武功路数奇诡,深藏不露,王佗怕是遇到对手了,这个时候赌徒们都希望黑马一黑到底。状元和大象前两把已经赚得盆满钵满,这次果断把宝押在了王佗身上。
王佗上台报了一下名号。
三儿也正式隆重介绍一下自己,“在下座虎庄田三昧,年方十九,尚未婚娶,师承沈信、步穿云,今日特来讨教崇义武馆的功夫。”
王佗笑道:“原来是龙虎帮的田大小姐,久仰久仰。”
三儿笑笑:“你一会儿就知道田大小姐的厉害了,到时候别哭着喊田大娘。”
王佗不笑了。
三儿望了一眼擂台边上的用盖头盖着的自己的新娘,心里充满了干劲。新娘旁边站着一个名叫王杏儿婢女,长得很水灵,十分符合三儿的审美意趣,她还不断暗送秋波,三儿心里已像猫抓一样了。
王佗扎稳马步,双拳抱于肋侧,开始运气吐纳。
三儿半马步,梅花勾,闭唇咬齿,舌抵上颚,调息运气。
王佗率先发起进攻,他和王犊、王嵩是一路的,以刚猛见长,缺点是不够灵活,三儿发挥其轻功优势,结合上迅捷的螳螂拳,尽量不跟他正面交锋,而是找机会攻击其眼睛与穴位,王佗当然不是囔糠的,攻中带守,也轻易不给敌人机会。打了五个回合,双方都没有实打实地接触。但是三儿已经摸透了他的底细,眼前的壮汉虽然已是崇义九段,拳脚功夫确实霸道,但是要想伤到自己,却没那么容易,他居然还敢号称天下第六,天下武林都是些酒囊饭袋吗?他一边打,一边给王杏儿抛媚眼。
王杏儿道:“你真英俊。”
三儿道:“你真俊俏。”
“我今年十七,尚未说媒。”
“今晚可否到郊外河边赏赏雪,说说悄悄话。”
“漆黑的夜,大冷的天……”
“天为被,地为床,我为火炉,你为月亮,你照明,我发热。”
“浪。”
状元和大象一看这情形,跟上一场如出一辙,开始担心自己的钱袋了。其他观众纷纷倒戈了,这时全在给三儿呐喊助威,他们就乐于看新鲜剧情,那个细眉细眼、身条袅娜的年轻人一直在扮猪吃老虎,他的轻功极高,招式极为花哨,看起来赏心悦目,而那个王佗这两年一直在擂台上充当少年英雄黄粱梦的终结者,看都看腻了。
突然,不测发生了,迅雷不及掩耳,观众们一片惊呼,少女们捂住眼,泣成一团。
三儿一个八步赶蝉,掠到了擂台边上,一脚踩空,一下子跌了下去。
当时,盖头下的王獾儿大叫一声:“师哥,这个人我待见,你让着他点!”这时调皮的风掀开了她盖头的一角,小说里小姐总要比丫鬟好看,可盖头下却是一个浓眉大眼、胡茬铁青的女子,看着比三儿还阳刚。
三儿跌下擂台时是微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