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和游铁脚离开龙蛇酒家朝城郊走去。
游铁脚问:“真要去找唐鲤?”
三儿道:“这还有假?”
“这阵子沾上唐鲤的人会麻烦缠身。”
“天不怕,地不怕,不怕绿林黑老大;神不怕,鬼不怕,不怕地痞街头霸。”
“他目前来说还算安全,咱俩去看过他之后,就不一定了,鲁仲孙发疯一样找他,据说无常会也打算清理门户,人多眼杂,出点什么事,你还不把肠子悔青喽?”
三儿停了下来,“要不咱们去拜会拜会鲁仲孙?”
“太嫩,咱们还是去醉月楼或是欢喜坊照顾照顾他的生意比较合适。”
三儿摸了摸钱袋,道:“一共就二两银子。”
游铁脚道:“够了。先去赌坊里赢点钱,再去醉月楼享受一把。”
“舅舅真会过日子。”
两人勾肩搭背地往欢喜坊走去。
快过年了,从外地做买卖回来的肥商,掂着鼓鼓的荷包,一脸春风得意;借了驴打滚的债想要在这里翻本而把媳妇儿卖了的夯货,扛着沉甸甸的钱靫,一脸欢喜;卖了一百斤谷子换了点铜钱准备换成雪花银再换个媳妇儿的庄稼汉,捂着瘪瘪的钱袋,捂着心口;刚杀了个人拿到花红而睡不着觉的红眼杀手,捏着一锭闪闪的银元宝,满面落寞……
三儿第一次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感觉新奇又刺激。来这儿的人不看你的打扮只看你的钱包,游铁脚在这里居然很受欢迎,他一进屋,立马就有伙计迎上来,热情招待他,不管他的衣服是不是露着白白的腚子,不管他身上是不是有狗蚤,不管他几年不洗澡了,他俨然是个带着仙气带着龙涎香气的财神爷。
游铁脚只有二两银子,他今天只玩骰子,玩最简单的猜大小。欢喜坊用的骰子是用人的骨头做的——不知是哪个出老千的被人锯了大腿。城西的肥商朱飞燕在坐庄,她身高七尺,重二百斤,大冷的天穿了只一件紫纱蝉衣,十分通透,没见过世面的黄口小儿看得口水与鼻血同流。
朱飞燕大喝一声:“开!”
游铁脚结结巴巴地说:“大……大……”
“买定离手!”
游铁脚骂了一句娘,“我是说器大……不是押‘大’……”
朱飞燕打开骰盅一看,三粒骰子分别是四点、四点、六点,十四点为“大”,游铁脚赢了,二两银子一下变成了四两。
朱飞燕继续坐庄,骰子又在骰盅里欢快地蹦跳起来。
人们开始嘀咕了,已经连开五把“大”了,这次怎么也该出“小”了吧?
游铁脚向来不会算数,只迷信手气,他知道一个理:赌场上永远是输得多赢得少,于是他将四两银子全押在了“大”上。
朱飞燕这次摇出了十二点,又是“大”,这次游铁脚的银子变成了八两,他把八两继续押大,然后变成了十六两、三十二两、六十四两、一百二十八两。
连开了十把“大”,下注的都慌了,游铁脚也紧张了,如果他稍微懂点算术此时应该收手,如果他稍微有点理智应该减少下注金额,但他却是个典型的老赌徒,他决定将全部一百二十八两银子押小。
朱飞燕邪恶地一笑,手臂上下翻飞,震动骰盅,骰子哗哗作响,赌徒们竖起耳朵,装模作样地听着。咣!一声响,骰盅重重扣在檀木桌上,骰子在里面跳了两下,静止下来。
一半押大,一半押小。
买定离手!
游铁脚大气也不敢出了,两只眼珠子直直地盯着骰盅。
朱飞燕拿开骰盅,周围一片骂娘声,摇出来个豹子,庄家通吃,游铁脚的银子一下化为乌有,他瞬间急眼,“你出老千!”
朱飞燕笑了笑,“这骰子是赌坊的,我怎能出老千?老爷爷,愿赌服输,不然咱俩单独玩两把?”
游铁脚涨红了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等着!”
朱飞燕道:“静待你白花花的银子送到我的面前。”
真解气,大家一阵叫好,看来朱飞燕已犯了众怒。
游铁脚和三儿到赌坊二楼借高利贷,手续比较繁琐,半天才搞到十两银子,到日头升起时,还必须还二十两,像游铁脚这种有实力的常客不用抵押,那些狗剩、栓柱、二憨之类的必须押房子、押地契、押媳妇儿。
“舅舅,那个骰子出大出小,不是老天爷说了算,而是肥婆姨说了算对吧?”三儿问。
“是,这是门谋生的技术。”游铁脚道,“我也粗通。”
“摇盅的人控制点数,熟能生巧而已,要听出骰子的点数,这个得靠耳朵。”
“不错,朱飞燕的手法很厉害,我听不出来。”
“我看了几局,已经了解玩法,而且能听出个七七八八。”
“如果你不是在吹牛,那咱今晚就发了,非得让她输个赤脚精光不可!”
“咱们先去别处试验试验。”
然后两人到其他台子上玩了十把猜大小、猜单双,结果一把没跑,全都赢了,钱生钱,十两银子顷刻之间变成了两千两,如果赌棍们都有他这本事,哪还有上吊、跳河、喝药的?
“小子,你这双耳朵是无价之宝啊!”游铁脚兴奋了。
“舅舅,明天晚上估计就没人跟咱们玩了。”
“所以你要偶尔输那么两三把。”诡诈一笑,“我喜欢丰满的女人,走,把那个姓朱的妞给灭掉!”
朱飞燕仍在大杀四方。
游铁脚将沉甸甸的银子堆到赌台上。
朱飞燕笑得合不拢嘴,“老爷爷真有钱,果真送来了。”
游铁脚道:“你我都别食言。”
此后,游铁脚在三儿的指导下连赢九把,还避过了一把豹子。
朱飞燕稍微有点惊讶,一个人的运气肯定不会这么好,她知道自己技术被人破解了,破解她的人是游铁脚背后的那个粉嫩嫩的小白脸,她给他飞了个眼儿,然后对老爷爷说:“你赢了九把,但我是庄家也没输多少,你要想让我心服口服,就得和我单挑!”
游铁脚犹豫了一下。
“怎么,不敢?”朱飞燕笑问。
“敢!”
“玩法你选。”
“最简单的,比大小,一人坐一次庄。”
“公平。”
“第一局,你先来。”
第一局朱飞燕坐庄,比小,她押了一千两银子。
两个人同时摇动骰盅,朱飞燕动作娴熟,手法老到,看起来中规中矩,但是功力深厚,骰子完全在她的掌握之中,而游铁脚动作花哨多了,各种炫技,迎来观众一片喝彩,好像有点华而不实,三儿有点担心了。
庄家先开骰盅,三个一点,即使对方也摇出同样的点数也算输了。游铁脚自得地笑着,轻轻提起骰盅,三粒骰子摞在了一起,最上面的那粒是一点,如果规则允许,便是他赢了。
朱飞燕显然有点吃惊,却淡淡地说:“你赢了。”然后把一千两银子推了过去。
第二局比大,游铁脚为庄,他摇出三个六点应该不成问题,稳赢,他涎皮涎脸地说:“我押三千两银子,你押一千两和身上穿的那件衣服如何?”
大家一阵叫好。
朱飞燕不发一言,脸红如猪肝。
“刚打听了打听,听说你自号赌圣,怎么不敢了?”
那妞脾气上来了,一字一顿地道:“我也押三千两,另加一件衣裳。”
“哈哈哈,”游铁脚大笑,“这可是你同意的,只要我老汉手不抖,你的这层皮脱定了!”
三儿拉了他一把,“舅舅,不好吧,你这天天露着腚蛋子,没羞没臊,人家可是个女流之辈。”
“是她自己非要脱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两人同时摇起骰盅,游铁脚的手显然不会抖,更稳健了,更花哨了,更带劲了,而朱飞燕的手法更重了。
两个骰盅重重扣在桌子上。
三儿的面目有点凝重,舅舅是十八点没有问题,但是朱飞燕的骰子似乎有点乱,他没听出来是几点。
两人的骰盅打开,观众们伸长鸭脖一看,一片摇头叹气。
游铁脚笑不出来了,朱飞燕的三粒骰子被寸劲撞碎以后变成了整齐的六片,向上的都有点数,一共二十一点,如果规则允许的话,朱飞燕赢。
游铁脚是武林中有头脸的人,输掉裤子很丢人,食言更丢人,他今天也只穿了一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