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早已飘散,红日高挂。
远处,巍峨壮阔的泰山若隐若现,一片空蒙;近处沂水波涛汹涌,咆哮着奔流西去。两岸农田郁郁葱葱,生机盎然,辛勤的农夫扛着锄头在麦田中除草。
麦田旁边的桑树上,不少女子已开始晨出采摘桑叶,有些小童跟着母亲帮忙,不过若无意中踩倒青苗,则会惹来一顿责骂。
现在这时辰正适合采摘桑叶,太早了不行,桑叶上有露水,蚕虫吃了会生病。
孙霸在此地已呆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也就是将近两个小时。
望着眼前春色,他心中暗想:若得几顷薄田、几间瓦屋、一房贤妻,常居在这两千多年以前的沂水河畔,也未必不是一件美事。
随后他又长叹一声,哎!自己现在寄人篱下,不知道何时才能有房有地呢!
前世的孙霸出身良好,父亲为国企中层、高工,母亲是中学高级教师。
因此,他自幼受过良好教育,中学毕业之后,他考上了国内一所知名大学的科技史专业,一直读到硕士即将毕业,现在正在完成毕业论文二稿。
他毕业论文研究的方向有些特别,题目是:西汉末五十年间日食对政局影响管窥。
因为古人十分迷信,当发生日食就会撤换大批高级官吏,而这一段时间日食偏多,对汉朝政局影响非常巨大,很有研究的必要。
现在是西汉永始二年(西元前15年),这里是东海郡郯县,东海郡归徐州刺史部监察。
他附身的这人姓孙名霸,字孝卿,刚过二十岁(及冠)没几日,严格说应是刚满十九岁,古人论虚岁。
其亡父之所以给他取名“霸”,是为了让他学习前辈黄霸,此人是大汉第一太守、廉吏,官吏之楷模。
这个孙霸父母早亡,兄弟姊妹皆无,族人嫌弃,被姑母收养。
姑母家也颇穷困,姑父薛泽在东海郡学当文学佐,教授生徒五经。
汉代,佐史属于最低级少吏,月谷八斛,钱谷各半,这点粮食仅够三人勉强糊口。(少吏:汉代秩一百石以下为少吏)
姑姑有二子:长子薛丰十四岁,次子薛安十岁,一家五口人中,有三人要读书,艰难的日子可以想象。
尽管姑母每日田间劳作,辛苦持家,可家中依旧时有青黄不接,需借贷度日。
令他有些惊讶的是,此孙霸居然就是尹湾汉墓六号墓中《赙赠名籍》上那位少吏孙孝卿。
他曾经帮导师整理过数篇关于尹湾汉墓的论文,因此对有关知识颇熟悉。
此孙孝卿书读得极不错,通过“史试”当上少吏没问题,不过职位好坏是由史试成绩优劣决定。
若成绩太差,起步职位自然不会理想,大多数人一辈子就只能在斗食、佐史小吏中徘徊。
嗯,自己必须在明日“史试”中取得佳绩,谋一个上等吏职才行。
想到这里,他赶紧站起身,跑过去帮姑母采桑叶。
今日郡吏休沐,全体学生自然也放假休息,明日史试。
……
“姑母,侄儿来帮忙。”孙霸热情地奔过去。
“霸儿,你不在家复习五经准备应试,一大早跑出来做甚?”姑姑脸有愠色。
“姑母,侄儿这几月在学室苦背五经,整日里头昏脑胀,今早想出来透透气,现在回去就接着复习。”他一边说着,一边爬到桑树上。
“此次史试你有几分胜算?”
“承蒙姑父、姑母教诲,侄儿六七分把握还是有的。”
一听这话,姑母神色好了许多:“这就好,也不枉你姑父教导一番,对了,我听你姑父言,此次胡太守准备直接从生徒中选拔几名门下吏,你须尽力争取。”
“这……侄儿自当尽力。”
孙霸倒有几分意外,原本听说此次史试只选拔东海郡、郯县正员少吏,没想到胡太守还要亲择门下吏。
门下吏,又称为“閤下”吏,这些人是由先秦时期太守、县令的私人幕僚转变而来。
如今他们已享受国家的正式俸禄待遇,而且因为与长官的关系更密切,所以权势要大许多。
“你若能通过史试,我马上与你姑父一道重新给你说一房婚事,免得张家人小看了,上次张家人退婚,另择陈家,真气煞人也!”姑姑脸上充满怨恨。
张家与孙家的婚事原本是十年前确定的,后来孙家发生变故,两家关系自然就淡了。
后来张家女子长大,很有几分姿色,惹得不少富家子弟产生了觊觎之心,再加上孙霸前两次史试不第,于是张家就上门退婚。
姑父与姑母经不住张家百般纠缠与羞辱,最后只好同意,毕竟张、陈二家在此地的势力并非姑父可以匹敌。
“多谢姑母,不过姑母,侄儿认为成婚可并非小事,家族背景很重要,张家女子也不过尔尔。”
“这话有志气,今后择女当然要胜过张家,走,桑叶已足够,进城回家!”
“诺!”
孙霸立刻背起了大竹筐。
姑姑家住在城中,平时出城在田地中耕作,晚间入城休息。
田地附近也有田舍,农忙时节,许多人晚间就在田舍中暂住,有时长达一两个月。
……
郯县是东海郡郡治。
东海郡在全国也数大郡,人口一百五十余万,因此郯县城墙高大雄伟,很有气势。
先秦,城郭大致是“回”字形,即“筑城卫君、造郭守民”,官署都是在围墙更坚固的“城”中,百姓则在“郭”中,郭墙不如城墙坚固。
不过现在已经历二百多年变迁,天下十分安定,因此内地城郭的结构发生了显著变化,早已城郭合一,唯有边境的郡县依旧城、郭分离,呈“回”字形,注重防御。
当然,官署与附属机构依然有垣墙与城中其他区域隔离,也相当于一座独立的小城,只不过垣墙非常低矮,并不具备战争状态下的防御功能。
二人入城,沿城中十几步宽的街道行走,步向姑姑家所居的仁德里。
街道两边都是八尺余高的“里”墙,将城分割成若干方块,每一个“里”相当于一座小城。
一般的里有两道里门,不过通常只开一道,里中所有人都由此门进出,由一名“里监门”负责把守,外人不得随意进出。
晚上到点就关门(大致在后世的九点),如果有人胆敢翻越里、市、官寺之墙,这可是重罪,一斤黄金才可赎罪。
有几个百姓能拿出一斤黄金?
因此,男人只有先“髡钳”(剃发后,脖子上再套一个铁圈),然后去当几年“城旦”修城;
女人则是髡钳后为“舂”舂米,这些都是非常重的苦力,年死亡率接近两成。